姚同志和蘇同志都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詭異:這位“受害者”不肯和他們錄口供,也沒有像其她遭遇類似不測的婦女那樣精神崩潰、尋死覓活。她竟然是到了三樓來,在別人的病房裏站着。

    而她的孩子們哇哇大哭着,這確實是母親出了意外會有的反應。可病牀上那個毫無知覺的病人,和伸手去攔楚婕的那個臉色難看的男子,總叫經驗豐富的姚同志覺得裏面怕是有些隱情。

    幹部裝根本沒有心思去分析公安同志會有的想法,光是聽到楚婕弱弱喊出那聲“同志”,看到她瞬間從冷硬到柔弱的變臉,他只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層層疊疊的,從腳底板升起一股子寒氣。

    “安大嫂……”

    他閃身上前一步,半遮半掩地看着楚婕。他的語氣是悵惘的,是關切的,是正義的。

    “安大嫂,你遭遇了什麼,還是好好和同志們說說,”他把話音放在好好兩個字上,此刻已經再不會懷疑眼前的農村婦女能否聽得懂他的暗示,“一切都會好起來,同志們會給你公道,有需要我幫忙的我也會盡力,再說了,那不是還有……”

    他咽咽口水,眼神閃爍,就是不敢往門外兇巴巴給楚婕說話的那個老人瞟去。

    “不是還有我嗎?閨女,你去!不管有什麼,我給你兜着呢。”

    老人這話一出,幹部裝在腦海裏又把老三給斃了無數回:他聽出來了,這話並不是說給楚婕聽的,是說給他聽的。

    那個老人姓塗,是元老級的人物,立下過汗馬功勞。可在動盪的時局裏,也被人拉下去。他本就是個鰥夫,家裏只有個女兒,看得眼珠子似的。哪怕是到了那個地位上,也沒有續絃。

    老人的女兒嫁的是老人提拔的下屬,按理說又是心腹又是女婿,應當最貼心不過的吧?可惜,人心易變。老人攤上事兒,女婿趕緊地給劃清了界限。原來不是心腹嗎?他出來指證,可不是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就跟方慧萍指證紀京生殺傷力差不離。

    這還不算,最叫老人痛恨的,是女婿逼着女兒也出來劃清界限。女兒嫁人多年沒有開懷做母親,在婆家其實吃了許多啞巴虧。這不是怕老人給婆家喫掛落才瞞着麼?得,竟拿了這些做把柄,說你要是不照着辦,你個不下蛋的母雞就淨身出戶吧!

    女兒眼睜睜看着年邁的父親被毆打被侮辱,看着枕邊人化身活生生的中山狼。將門虎女啊,當場和小青年撕打起來,大抵本來也沒想活了,竟是不要命的打法。四六不懂的小青年,他們哪有什麼分寸?棍子和磚頭亂舞,那生在炮火連天歲月裏卻頑強活下來的女子,竟這樣香消玉殞。

    老人是真的沒了心氣,被折騰了幾年,年初的時候,身上的罪名是洗清了,什麼都恢復了。可人家哪裏還有心思發揮餘熱呢?再好的職位、再好的待遇,也換不回唯一的女兒。

    他拿回了返還的家產和補發的工資,好房子不去住,療養院就更不去了。老人就住在祖輩留下來的小院落裏,警衛和保健醫生都通通拒絕了。

    便是這樣的人,當真就因爲他現在沒職位,就能不當回事麼?不,他就是心灰意冷不愛摻和事罷了,真要伸手管起閒事來,任誰都不會輕易叫他把事情辦砸嘍!

    這樣一個人站出來給楚婕撐腰,而楚婕,竟是處心積慮地要幫着紀家父子脫身吶!

    王八蛋老三,這真是虧了他先人了!逞威風戲耍人,不是壞了家裏的事,而要把他祖父和父親的棋盤子給掀了的節奏啊!

    姚同志和蘇同志還想找個地兒好好給楚婕做筆錄呢,老人指指自個兒的病房:“我那裏沒人,就在那兒錄!”

    姚同志和蘇同志都覺得有點棘手,這事明擺着透出詭異來,面前的老人看着就是個有來歷的,剛纔的幹部裝也不是個善茬,而這個當事人楚潔……當真是被他們襯托得也不太尋常起來。

    不太尋常的楚婕期期艾艾地坐在老人的病牀邊沿,咬着指甲,支離破碎地說着自個兒的遭遇:

    “就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人,就……就被人盯上了,總要找我的茬。我就是個農村婦女,我怕得很。可是,可是……他……我真的怕他,他要我到醫院外頭去,我不敢不去。誰知道他竟然,他竟然……”

    楚婕又一次把臉捂進掌心裏,泣不成聲,無法去回憶和訴說了。

    姚同志和蘇同志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老人就拍着輪椅扶手,揮手叫他們走了。

    “不錄了!不錄了!孩子都這樣了,這是要逼得人不成活麼!都回去,叫孩子好好歇歇!心態平復了,你們再來!”

    姚同志斟酌着語言,慢慢道:“這位大嫂,你失蹤那會兒,你家屬是報過案的。你怎麼回來的醫院,也是我們親眼看到的。如果你不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也必須去調查發生了什麼。我想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同志,應當不希望我們兩眼一抹黑浪費多餘的精力去尋找正確的破案路徑對嗎?”

    這話說得多好,現成的受害者就在面前,也不是傷得說不來話了。你哪怕是透個方向,能省下人家工作人員多少無用功呢?你閉着嘴不說話,可不是爲難我們呢?

    楚婕的肩膀僵着,只顧着哭,演盡了柔弱無知的農村婦女遭遇意外的羞恥和痛苦。

    老人更不滿了,鐵青着臉道:“沒看人都受不住了嗎?找線索破案本來就是你們的職責,什麼都要人民羣衆自個兒幹了,還要你們幹什麼呢?都給我回去!等她平靜點了再來問!”

    這樣一個老人,他板着臉叫你滾蛋,你能不滾麼?

    姚同志和蘇同志走出醫院大門了,蘇同志還回頭張望了一眼,問姚同志:“師傅,這事裏頭是不是有貓膩啊?”

    姚同志點了根菸,深深吸了口,呵,貓膩麼?只怕是灘渾水,他們呀,這是被拉進來當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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