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裏自己要做辣白菜，我們可以少做點，一天整個一百斤。料一大早就要起來調，一天最多能給隊里人提供能做一百斤的調料。
“這就需要你們做個統計，算一下隊上的人一共需要來做多少天。第一天哪些人家來做，第二天又是哪些人家……”
只有做好了統籌安排，纔不會到時擠一塊去，好心辦壞事。
這活倒不難做，就是繁瑣。
安生第一個把自己做的記錄交出來：“先統計我的。”
安寧寧和二妮不由對視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嘴裏卻是糊弄。
“好，先弄你記的。”
楚婕約莫看了一下，幾乎隊上的人家都來報名了，最少的也是五斤，有多的，預留個三十斤的量，橫豎白菜蘿蔔都是壓秤的。
這就需要楚婕和柯主任那邊商量，給食堂預留出鹽和辣椒麪等調料出來。
依着經驗一算賬，食堂少說要貼個幾十塊錢進去。
安寧寧在旁邊聽了一耳朵，思考了好久，去想食堂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紀京生最喜歡回答孩子日常中提出的這些問題了。
“你先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呢？”
“娘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她並不愛胡亂大方。她說做事要有的放矢，雖然不一定要問成敗利益，但一定要看值不值得。
“娘覺得這件事情值得，是因爲能幫到大家改善生活？”
安寧寧知道，她家裏的生活改善了，可隊裏好多人都還過得很苦的。不然也不會爲了一點鹽和調料來算計這麼多不是？
紀京生點頭，是，阿婕有一顆善良的心，看樣子安寧寧也繼承了這個品質。
“這是一方面，但不僅僅是這樣。”
安寧寧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實也有想過，娘是不是也想讓大家拿點好處，就不要眼紅食堂的收益？喫人嘴短。
“……可是，這樣不就……矛盾了嗎？”
紀京生笑了：“孩子，爲何要求人做一件好事，她就不能從裏面得到任何回報和好處呢？要是這樣的話，誰還敢做好事呢？人的自私想法，很有可能催動他做無私的事情；而人的無私舉動，也很有可能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好處。”
安寧寧皺了眉，努力要從非黑即白的思維力掙脫出來。
紀京生便把小崽子們都叫來，給他們講了孔子和弟子的故事。
“魯國有一條律法，如果魯國的人在別的國家被迫成爲奴隸，魯國的人看到了，只要把同伴贖回來，國家就會給你報銷贖金。
“孔子不是有個叫子貢的弟子嗎？他家裏比較富有，救了同胞之後，並沒有去找官府報銷贖金。你們覺得孔子會怎麼評價這件事？”
肯定是表揚啊！子貢拿自己的錢，去救了同胞不求回報，這多麼高尚呢？
“可孔子卻是批評了子貢的做法。”
哈？孔子不是大聖人嗎？怎麼這麼不分青紅皁白？幹好事不說得個表揚，批評也太過分了吧？
“孔子說，你救了人，這就是件好事了，哪怕你找官府報銷，也不能抹殺你的善意。可要是傳揚出去，大家以爲贖了同胞不是最優秀的，贖了不要國家補錢，那纔是真的棒。你們覺得，還會有那麼多人對同胞伸出援手嗎？”
安寧寧隱隱就明白了：對啊，要是我娘一心一意爲隊裏做貢獻，大家只覺得是應該的。
那比照下來，隊部要怎麼辦呢？
能想到這裏，紀京生已經很滿意了。人的作風和觀念，其實就是這樣積沙成塔，慢慢成形的。
楚婕也挺驚喜，她把登記的活兒交給二代們，沒有想到他們會完成得這麼好。
“娘，定下來了，要三天半才能做完，就按名單的先來後到排。”
行啊，楚婕瞄了眼名單，放心得很。
“一事不煩二主，乾脆接下來的事情也交給你們。你們挨家挨戶通知一聲，叫她們照着時間過來就成。我們計劃着12賣豬，村裏13殺豬，食堂也得殺，這就得收拾幾日……16吧，從16開始做辣白菜，叫大家提前做好準備。”
這準備工作也可繁瑣了，你總得自家把白菜和蘿蔔從地裏弄出來，洗得乾乾淨淨的吧？
然後就要提前一天到食堂裏來，把白菜切了成大塊，抹上鹽，把水分都殺出來。
二代們歡歡喜喜去了，分做了兩組，每組負責一張名單，每組都有明白人，也不怕出問題。
事實證明，楚婕怕是小看了這樁任務的難度。
二代們喜滋滋去了，拉着手，唱着歌，一瞬間有種自己長大了獨當一面的錯覺呢！
躊躇滿志地去，垂頭喪氣地回，兩組人在小院外相遇的時候，看着對方的神色，頓時同命相憐。
“你們……？”
“你們也……？”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老母親看了二代們這一言難盡的表情，心裏咯噔一聲：這是咋了？遇到了什麼我沒有預估過的難處？
一追問，老母親也忍不住和二代們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說起來，還真是有點哭笑不得。
發出通知，食堂願意搭調料幫大傢伙做辣白菜的時候，鄉親們那個踊躍啊，看食堂這夥子人，不跟看花兒一樣可愛嗎？
然後二代們去通知，要叫大傢伙提前準備，分了批次和時間，這也沒問題；
可等到孩子們一說起了“頭天晚上把白菜和蘿蔔送到食堂去，抹鹽殺水，第二天再正式做”，有些家庭主婦臉色就有些遲疑了：
哈？還要把白菜蘿蔔放食堂一晚上？那誰知道，食堂有沒有昧了我們的東西呢？
“啥玩意兒？覺着我整這麼大陣仗，就是爲了趁那個晚上，偷偷昧下點蘿蔔和白菜？”
孩子們齊齊點頭，還有人說話更難聽呢：
“我就說嘛，人家哪有那麼好心。沒點歪心眼子在裏頭，鹽呢，辣椒粉呢，誰捨得這麼禍害？”
真的，她們說起來，自我感覺論據好生強大，似乎已經看透了楚婕內裏那顆滴着黑水的心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