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進入深秋呢,紀東方和徐良才就張羅着給他燒上了炕,生怕他的腿受寒了。
可他在三房坐了這麼久,老爹也好,三弟也好,哪怕只是把火盆往他跟前推一推呢,這點關切都沒有過。
真的,這樣的念頭閃過去,他聽着安建國問那句“冷不冷”,從來沒有這麼真切地感受到,他和安建國,和秀萍兩口子,和阿婕,纔是真正的一家人。
當然啦,這樣的“頓悟”,也只有一閃,到底沒機會真正抓住。
爲什麼呢?因爲紅着眼睛的安三富追了上來,一把拉住了他的輪椅不讓走,就像小時候那樣,拉着他的手,喊了一聲“哥”!
安大有都僵住了,這是有多久了,安三富沒有這樣叫過自己一聲?
他的眼圈也瞬間紅了,就見他的弟弟直直看着他,用無比哀求的聲音,向他示弱。
“哥啊,以前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是我混賬,我給你賠禮道歉,我以後當牛做馬給你贖罪。哥,你是我親哥,我只有你一個哥,你別生我的氣。你真的要氣,你打我,罵我,怎麼都行……”
別說安大有不知所措,連安建國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好端端的,安三富這是來哪一齣啊?
他的問題馬上就得到了全面而詳細的解答。
“哥啊,我沒教好愛國,叫他長歪了,幹了得罪阿婕的混賬事,被抓了送去勞改,是他活該!我沒臉怪阿婕報案,我不怪。”
安建國:你也沒有立場去怪啊!
“可是哥啊,你把阿婕當閨女看,但愛國也是你親侄子。他在農場裏頭,天天被人拿鞭子趕着幹活,一不留神就打得鼻青臉腫的,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這大冷的天,他還要下水裏去修水利,肩膀上的肉都磨成了死肉,手上長了凍瘡,腳也爛得不像樣子……”
描繪的這場面,那誰能無動於衷地聽下去呢?
安大有隻覺得心裏刮過去一陣冷風似的,好像看到了自家侄兒受苦受累的現場。
“哥啊,翠花這回去看他,他病得走路都走不穩,下了水裏,隨時可能栽倒在裏頭。這樣下去,等不到開春,只怕人就……人就保不住了。”
安三富說着,身體也沒有了力氣,膝蓋一軟,靠在安大有輪椅邊往下滑,一把鼻涕一把淚。
“哥,你也沒有了定邦,你不能眼看着……”
“三叔!”
安建國再也聽不下去了,一聲厲喝:怎麼可以在我爹面前提我哥,怎麼可以!
安大有也是渾身一震,心臟一下子就被狠狠攥緊了,瞬間都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定邦,定邦,我的兒子……
安三富已經顧不上安建國了,他必須抓住安大有,一鼓作氣,咬定了不放鬆。
“哥,你救救愛國,你救他一回。以後他當牛做馬孝敬你,他給你當兒子都行……”
安建國從來沒有這麼噁心過,以前和三房鬧到再厲害,到底念着骨肉親情。可今天,今天真的突破了他的極限。
“所以,這場戲還真是衝着我們來的?”
安建國看向紀東方:“是衝着姐夫來的。他們大概也是打聽了,知道姐夫入了縣裏幹部的眼,怕是能夠說得上話的。他們知道自己得罪過阿姐,要是他們上門來,你們肯定不會搭理他。”
所以今天整了唱唸做打,爲的就是把安大有綁到船上來:要是安大有發話讓撈安愛國出來,楚婕和紀東方能不幫着奔走嗎?
這叫安建國怎麼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呢?
“我是跟爹說了,不讓他來跟姐夫說。要是他心軟了,你們千萬不要搭理他。”
紀東方都有點想笑怎麼回事:安建國對他爹是真的沒有什麼信心的樣子。
楚婕卻是敲了敲桌子,問安建國:“安愛國真的快不行了嗎?”
安建國愣了愣,他是不信的,安愛國是什麼人呢?大家都安安分分在農村裏掙工分呢,偏他成了村霸,背地裏還敢把投機倒把做大了,連偷東西都敢幹。
這樣一個人,到了勞改農場,在一大羣同類裏頭,只怕也是如魚得水的,真會變成安三富說的那個小可憐嗎?
安建國不相信。
“而且……”安建國慢慢分析起這件事,“之前三叔一家人從來沒想過和爹孃多來往維持住這關係的,三嬸去看了一回安愛國,就想出了這樣的法子,是誰想的?”
劉翠花都不鬧了,安老頭也不是一味拿身份壓人了,安三富又是示弱又是懷柔,這路線,一看就是背後有高人指點的。
“……我懷疑就是安愛國搞出來的。他估計是聽三嬸說了姐夫的家世,知道秦老回京城了,立馬就想到能借勢了。”
楚婕聽得十分滿意,安建國果然是成長了,分析起來有理有據的。
“知道了,你也別放心裏去,沒事。”
楚婕是真的覺得沒事,老安家三房現在不太敢來惹她了,自然不會找上門來騷擾;而安大有那裏,他雖然是個聖父沒錯的,但現在楚婕“嫁出去”了,他哪怕是爲了小崽子們,也不會輕易叫楚婕動用紀東方的力量去給“前婆家”謀福利。
安建國聽着覺得有道理:“行,那三房那頭要是再來找爹孃,我就守着,反正不讓爹孃鬆口就是了。”
“明天就喫年夜飯了,你們過來喫飯,也不會和他們碰面。初一到初三,三房哪怕爲了不觸你們的楣頭,也不會上門來提這事。過了初三,你趕緊着回去學校吧,還得給教授育苗呢。到時把爹孃送過來,三房就算想死纏爛打,也不敢上這裏來討打。”
這樣好!安建國有點如釋重負地撓撓頭:分析是會分析了,可這應變能力還是太欠缺了。
遇到事情要麼就慌,要麼就燥,就是不懂得從容拿起放下。
“這麼說來,我也沒必要這麼煩躁。今天爹沒答應下來,其實已經逃過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