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活着的時候,從來沒有喫過這麼豐盛的一頓飯。
小崽子們對爹的印象有點點模糊了,可骨肉天性,見着二叔流淚,他們也不由哭了。
安寧寧一下一下抹着眼淚,想的也是:不知道爹在那頭喫不喫得上娘給準備的喫食,要是喫不上的話,那爹……爹這輩子,真的一點福都沒有享到。
安平低着頭,爹好不好呢?怎麼也一直沒有給他發信號?以前爹在的時候,總說要送他們好好上學,長大了要做有出息的人。
爺爺們都說他長大一定會有出息的,也不知道爹能不能聽見,雖然那天還沒到來,爹提前多抱着點指望,早點爲他高興,那也是好的。
安生其實有點愧疚的,他有點想和爹懺悔,可看着二叔和哥哥姐姐在哭,他又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了,心裏的話也不知道要怎麼和爹悄悄地說。
他爲什麼愧疚呢?因爲他覺得,自己這一年來,好像沒以前那麼愛爹了。
表現在他想起爹的時候少了,哪怕想起來,爹的臉也不太清晰,爹是怎麼說話的,遇到事情爹是個什麼反應,他通通想象不出來。
更可怕的是,有時候他聽別人說起自己的爹,他心裏下意識就會覺得,哼,有什麼的,我爸爸比你的更了不起。
可這個爸爸,其實是紀叔叔。
當說起爹的時候,他想的不是自己的“爹”,“爹”這個位置,他好像不知不覺叫紀叔叔坐上去了。
平時不覺得什麼,可這會兒面對爹的墳墓,他心裏就不太得勁:爹會怪我的吧?唉,不是我不堅定,我也不想背叛爹的,實在是……
實在是紀叔叔也很好啊!他每天都好,每一件事都好,我……我真的喜歡他。
他就低着頭,嘴裏不發出聲音來,但小嘴巴一直在動,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說的都是他作爲老蛾子的悔恨。
回去的時候,安建國拉着小安生的手,好奇地問他。
“生狗,你跟爹說了什麼?”
安生搖搖頭,不是要扮深沉,實在是沒臉和二叔坦白。
可誰知道呢?我們家的小安生好不容易能自己守一個祕密了,可連老天都要來和他作對。
這會兒家家戶戶都在做年夜飯不是?各家的小孩子們礙手礙腳的,守在家裏還總想要偷菜吃了,所以,好多都被打發出來玩了。
他們看到小崽子,也趕着上來打招呼,眼睛靈活的就盯着他們手裏的籃子。
“生狗,這麼多好喫的!”
安生這才興致高了一些:“嗯!去給我爹拜年啦!這是給我爹喫過的。”
孩子嘛,看到這麼多東西,難免眼饞得很:他們家裏,哪怕有這一半的東西,也能過個豐盛的肥年了。
有嫉妒的人不由管不住嘴了,帶着點不忿嘟囔:“死人都喫得比我們好!”
這會兒安建國走到前頭去了,沒聽着這句,小崽子們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是啊,我娘能幹得很,所以家裏喫得好,我爹也跟着享福呢。”
他說着,就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好無辜的語氣。
“要是你爹孃有我娘這麼能幹,你們家裏也能喫這麼好!”
那小孩一下子快被安平噎死了,家裏有好喫的了不起嗎?你娘不就是會做飯,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爹孃也能幹得很,我娘又會做飯又能下地掙工分,我爹力氣大,掙的都是滿工分!
可你呢?你爹能幹什麼?死得透透的,頭上都長草了,滿頭的綠!
好吧,這話倒不是那小孩的原創。實在是村裏胡說八道的太多,且農村人說話,葷的素的從來不避忌孩子的,可不是小孩兒都聽去了嗎?
“我家裏伙食是沒你家的好,可我有爹!我爹活得好好的!還每天都抱我呢,”並沒有,但battle的時候輸人不能輸陣,所以我爹就是個全能好爹,“你沒爹了!只有後爹!有後爹就有後娘,你們最可憐了!”
安平的手都要把籃子的提手擰變形了:“你纔可憐!”
“我有爹有娘,纔不可憐。你們看着吧,等你後爹出息了,第一個就不要你娘。後爹都壞得很,你……”
“胡說!”
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一個殘影撲了過來,把小孩撞倒在地。
下一秒,安生整個人騎到了小孩身上,小拳拳在他身上冷冷地拍。
“我們也有爹!有兩個!每個都比你爹好!每個!紀叔叔纔不壞,他好得很!特別好!最好的!”
安寧寧和安平這回也不拉弟弟了,就是要打!
你和紀叔叔相處過嗎?你和他哪怕說過一句話嗎?你知道他平時怎麼對我們的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可你就聽了三姑六婆的話,隨便往紀叔叔頭上扣髒水,不打你還去打誰呢?
再說了,誰沒有點傷心事呢?你爹孃都在那是你命好,我爹不在了,也不說要你同情呵護,你一口一個死人的,是怕戳不痛別人的傷疤還是怎麼的?
安平不過就說你爹孃沒我娘能幹,這你就受不了啦?將心比心,你怎麼不想想你說我們爹和後爸的壞話,我們受不受得了呢?
這要是以往的安生,說不定一個人還對付不了敵人。可如今的安生,他也是跟着徐良才和紀東方練過的人吶!
那小孩被打得鬼哭狼嚎的,還是安建國跑回來才把兩個人扯開了。
“怎麼打起來了?”
旁邊的圍觀羣衆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把這事情說了。
安建國看那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頓時也不同情他了:該!
活該倒是活該,可這大過年的,自家的孩子把人揍得懷疑人生,總不能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不是?
安建國回去了把事情一說,楚婕狠狠將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安建國還以爲誰的人頭要落地了呢。
“開門!放紀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