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東方同志,十來歲就捅破了天,敢於放下一切什麼都不要,跟着腦袋上頂着帽子的爸爸下放做“狗崽子”。

    十年光景,他被人追着用狗屎牛糞打的時候有;被人壓着跪在爛泥裏的時候有;被人打得昏迷不醒險些離開人世的時候也有。

    可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腦子裏一片空白的,眼淚瞬間就衝破了封鎖。

    安生還奇怪呢,擡頭望着紀叔叔,小手指摸摸他溼漉漉的臉。

    “咦,紀叔叔你怎麼哭啦?”

    喫瓜羣衆都想搖着安生小同志的肩膀,咆哮一聲“你啊!都是你搞的”。

    紀東方一點都沒覺得難爲情,把籃子往地上一扔,手一撈,就把安生小同志鎖在臂彎裏了。

    還有一隻手空虛着呢,他一扭頭,找到了大蛾子,同樣抱到懷裏。

    “寧寧,我們走!”

    安寧寧下意識應了聲,趕緊跟上了。

    熊孩子一家人還懵着呢,那當爹的提起小籃子,追出去幾步。

    “你的籃子!”

    這要是楚婕,說不得就要回眸一笑百媚生,笑言“是你的籃子”。

    可咱們紀東方同志正激動着呢,壓根就沒有聽見,只顧着大步往家裏走了。

    還是安寧寧轉回來,把裏頭帶的東西拿出來,只帶走了籃子。

    “東西是……是我爸爸拿來給你們拜年的。生狗打了人,是我們不對。你們以後……你們以後可要教着孩子,不要出去亂說我爹孃和我爸爸的壞話了。”

    第一聲“爸爸”叫出口還有些赧然,可再往下,就如同水到渠成一般,再沒有任何疙瘩:他說我們是他僅有的孩子,那他當然就是我們的爸爸。

    這大冬天的風呼呼的吹,把紀東方沒有擦乾淨的眼淚瞬間席捲走了,帶了涼意的臉頰被冷風切割着,紀東方渾然不覺疼痛。

    他走得幾步,扭頭和安生相視一笑,再看看自家帶了點不好意思的大蛾子,時而低頭瞧瞧乖乖巧巧的大閨女,心臟是鼓脹的。

    他血管裏的熱血在汩汩流動,蒸騰的熱氣,像是在一個泡泡裏面,一切都是美的,善的,好的。

    楚婕對於這父子幾個出門“討公道”一點擔憂都沒有的,她只負責大開大合地整治年夜飯。

    反而是安建國同志,洗着菜都心不在焉的,隔個幾分鐘又跑到院門去張望張望,回來就小心翼翼問楚婕。

    “阿姐,要不我去看看?”

    實在是,沒親眼見證過紀東方叱吒大院的風采,無論怎麼腦補,都是紀東方說理蠻纏不過農村婦女,打架嘛……只有抱頭挨着的份了。

    這便宜小舅子對姐夫那是一片真誠,奈何楚婕活脫脫一個沒有感情的負心人,頭也不擡。

    “不用。”

    安建國那個憂傷啊,紀東方好歹也是你男人,這要被打出個好歹來,你不心疼?

    阿姐,你會不會過於灑脫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立難安的安建國實在沒法就坐等紀東方鼻青臉腫回家來,他背了楚婕,悄悄和青松商量了。

    “我們倆去瞧瞧?”

    哪裏想得到,青松也和楚婕一個表情:“沒事,二叔,放心吧。”

    這怎麼能放心呢?青松同志,你是不知道啊,咱們安家村的婦女要瘋起來,她們……她們連男人都打的!

    這一動念,安建國都有種衝動要拿楚婕出來做例子了:你楚姨,那也是個狠角色呢!

    她不出面,我對紀東方同志,實在沒什麼信心。

    “二叔,真不用擔心。紀叔是不是擅長打架,這個我們且不去說。但他最擅長的,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安建國將信將疑的:你的意思,是說我姐夫能用一張嘴殺人唄?

    到底沒有帶着武器出門,只第N次跑到小院門口去看時,就見紀東方抱着雙胞胎,身後跟個安寧寧。

    這一幕不稀奇,稀罕的是,紀東方的眼圈通紅通紅的!

    天也嚕,我姐夫他……他是被人打哭了嗎?!

    安建國這個腦洞實在太大,他當時就按奈不住了,也不去迎接姐夫和侄兒們,擰身回竈房叫他姐去了——肯定要叫上阿姐的,不然那家裏的婦女們上陣了,誰去一物降一物呢?

    至於那家裏的老爺們,就交給我吧!雖然我安建國一直都走老實人的路線,但欺負我姐夫就是欺負我,是時候雄起了!

    “阿姐!姐夫被人打了!都打哭了!”

    楚婕手一偏,菜刀險些砍到手背上了,來不及後怕,咱們的楚婕同志勃然大怒,抄起菜刀就往外殺去。

    “走!”

    安建國拿上了棍子緊緊跟在後頭,大佬的小弟即時感撲面而來。

    姐弟兩個和父子幾人來了個狹路相逢,雙胞胎都驚呆了。

    “娘,你幹啥呢?”

    紀東方則是看着媳婦兒這殺氣騰騰的樣子,真的,有點可愛,不,是可愛到犯規了。

    他把雙胞胎的小腦袋按到他肩頭,不叫他們看到少兒不宜的場景。

    而他自己,直直迎上去,親上了自家秒變潑婦的媳婦兒。

    楚婕:……這劇情有點新鮮。

    安建國:……我!的!天!我!的!眼!睛!

    青松:今天又是看“電影”看到翻白眼的一天。

    到底是一時難以自已,觸了觸,他心中已然被喜樂和滿足填滿,分開時,他的眼神繾綣,簡直讓楚婕有些不捨。

    “這是去做什麼?”

    楚婕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看手裏的菜刀,覺得有點好笑。

    “聽說你被虐哭了,我去給你找場子來着。”

    雙胞胎從爸爸的手臂上滑下來,對老母親表示了十萬分的無語。

    “娘,你是要去砍死別人嗎?”

    楚婕:“娘錯了,娘太沖動了,沒有調查清楚事實就胡亂行動,最關鍵的是,就算要行動,要去找場子,我也應該學紀叔叔,以和爲貴,以德服人,拿刀是最要不得的。哪怕我只是拿去嚇唬人,可萬一失去了理智呢?萬一被人搶走了呢?萬一……”

    小崽子們:……到底是誰!是誰開啓了這個話題!是誰!

    紀東方面上帶了笑,好整以暇旁觀楚婕的親子教育。

    她颯爽如風啥都不care的時候他愛,她囉囉嗦嗦追着小崽子們教育得他們懷疑人生的樣子,他也愛。

    謝謝你,給了我那空蕩蕩的人生以充實,以意義,以勇氣,以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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