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心慈雖然覺得,說母親功利心重、算計的多不合適,但她母親的確不從感情上看待問題。

    這爲她省了不少奇怪的不適感,至少她想像不出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抱住自己哭着喊着說是自己母親、當年又是多麼不得已才放棄了她,實際多麼愛她的場面。

    項心慈看着紅色嫁衣上的東珠,詭異的發現自己想母親了,這是不是就是劣根性,母親不哭着喊着認自己,自己反而想她了?想那個笑起來精瘦硬朗的老太太,想她看向自己時不解又瞭然的小表情,想她打量自己時滿臉黑線的樣子。

    如果可以,她老人家是不想承認自己是她女兒的。母親行爲雖然驚世駭俗,但本質溫柔善良,又因爲出身低微很爲他人着想。

    結果生了個完全不在她想象中的女兒,有些不想要,卻又是自己責任捏着鼻子也要養的的無奈嘆息。

    項心慈突然興致很高,整個人躍躍欲試精神百倍,非常期待再次出現在母親視野裏,看着那老太太想跳腳又忍下的樣子。

    項心慈高興沒三息,突然那想到自家那幾個孩子,頓時臉黑,他們是不是也想看自己跳腳!

    項心慈嘴角隱隱浮現出一抹笑意,她——想他們了,雖然挺討厭的孩子,再來一次,說不定想打死他們,但,想他們了,想豬一樣沒腦子喜歡喫的老大,想愚昧的女兒,想每天闖禍的小兒子。

    秦姑姑欣慰的看着摸着嫁衣笑的七小姐,只要小姐高興,有什麼大不了的。

    項心慈心裏嘆口氣,娘現在在做什麼,又在哪裏落腳。

    想到自己上輩子查到她的身份時,她從來沒說過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甚至言明在懷自己時,她更多的考慮的也是她自己未來,只是力所能及的爲自己安排了前程,讓自己不用感謝她生了她,期待她降生到這個世界的從來只有她的父親。

    可項心慈卻明白,自己或許一開始不是她期待的,卻是母親最放不下的人,當初聽說自己與攝政王關係僵硬,謠言四起,她纔出現;

    如今自己年齡更小,卻要嫁給太子,她又怎麼可能放心。母親對自己的感情,遠超將她拉出泥潭的父親:“秦姑姑……”

    “奴婢在。”

    “我既已決定嫁給太子,便於太子榮辱與共,不必要的人以後就不要提了,你以後說話注意着點兒。”

    秦姑姑茫然:“是。”

    狄路多看了小姐一眼,總覺得小姐剛纔的話有絲刻意,可表述又沒有問題,是自己多想了嗎?

    “狄路。”

    “小姐。”

    “陪我出去走走……”

    秦姑姑下意識要跟上。

    “秦姑姑不用了,歸攏嫁妝要緊,狄路陪着就行了。”

    秦姑姑想想應下,她的確很忙,小姐的婚事迫在眉睫,她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何況有狄路跟着,沒有危險。

    ……

    項心慈停在大門外。

    狄路自然而然的跟着停下。

    “派人跟着秦姑姑,她見過什麼人,跟誰說過去,甚至,她跟誰碰到過,不正常的交流說,都報我。”

    秦姑姑有問題?!“是。”

    “要詳盡的,就是買零散的小物件多與掌櫃的說了兩句話也報過來。”

    “是。”

    ……

    項心慈讓馬車停下,緩緩掀開窗簾看着外面喧鬧無序的街道。

    孩子們跑跳的打鬧聲,雜牌狗貓的叫聲,穿着泥濘的鞋扛着鋤頭路過的男人,路過到自家孩子面前不忘大聲吼兩聲彰顯下存在感,以及不知誰家牆內傳來的打架聲。

    項心慈輕輕嘆口氣,放下窗簾,沒有一點記憶中的樣子,甚至大兒子最喜歡曬太陽的臺階都沒有:“走吧。”

    也是,她又沒有要嫁過來,大哥不必爲她買下了整條街,重新爲她蓋一座住處,不是王府侯宅,勝似王府後宅,緊貼着明家而建,十幾戶人家連城的院子蓋一個她的院落,將明家那小門小戶襯的向門房住的地方一樣。

    項心慈突然笑了,自己當時真天真,竟然絲毫不覺的不妥,不過也沒什麼,換成如今她估計也會那麼做,誰沒事住他們家的小破屋。

    只是……見不到那幾個討債鬼,有幾分可惜。

    項心慈揉揉太陽穴,還沒老,開始多愁善感了,除了自己想他們,誰願意看到他們存在:“停車……”

    “小姐?”

    “出去走走。”

    項心慈剛下車,迎面看到一位老太太有孫女攙扶而過,她本沒在意,隨即瞬間擡頭看了一眼,便快速移開目光,腳步從容的向前:這麼巧?

    狄路陰沉如深淵的毒蛇站在小姐身後,驚退了瞬間看過來的目光。

    項心慈完全沒有在意。

    周圍的人卻猶如一滴水落入滾燙的油裏一般躁動。

    井小巷,駛進一輛華貴的馬車已經足夠震驚,如今還從馬車上走下一位容貌如仙似玉的女子,怎麼不讓人羣騷動,但這種騷動還沒有開始,便被突然刀劍半出竅的侍衛和站在美麗女孩身後的男子,深深壓了下去。

    有孫女攙扶着的老太太,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慢慢的轉頭看過來,本不在意的目光,看到馬車上項家的標誌上,神色動了一定,緩緩看向只餘背影的小姑娘。

    一時間激動的鬆開孫女的手,矯健的向前急走兩步,又生生停下,手緩緩搭在趕來的孫女手腕上,停的穩穩當當,神色已恢復如常,但依然難掩手掌抓在孫女手腕上的力道。

    十五年,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必要失態,她不止一次想過兩人會擦肩而過,就擦肩而過吧,項國公府嫡出七小姐,不需要生母。

    老人家看着她的背影,眼角帶着欣慰,長這麼大了,還即將大婚,就是大婚前跑到這裏,她是想做什麼,唯恐太子查不到她做的那些齷齪……

    項心慈突然回頭。

    女人的目光瞬間凝住,她幾乎不用閃躲,因爲周圍都是與她差不多樣子的人!

    女人旁邊的女子更誇張,看的都忘了避開貴人的目光。

    項心慈淡淡的向後看了一圈,目光平靜冷漠,帶着上位者天生的卓爾不凡與高高在上,又冷淡的轉回來,繼續前行,突然就有些想笑,於是她就笑了,猶如百花綻放,一夜間百鳥朝凰。

    前面看到的人,鴉雀無聲,平日雜亂喧鬧的街道短暫出現了片刻空白。

    狄路看小姐一眼:高興什麼?向後看一眼沒發現任何異樣。

    項心慈越走越遠,鑲金調玉的馬車彷彿載着一份不真實的夢,消失在這條街上。

    議論聲才紛紛想起,說來可笑,街上這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馬車上寫的什麼字。

    爲此還爭論不休的險些打起來,有人說那是族徽,有人說那是字?還有人說那是仙符,卻又驚於寒芒閃耀的刀,不敢造次。

    老太太般的女兒默默的轉身,一步一步向家走着,眼角有絲溫暖的光一閃而過:真是位漂亮的小姑娘,像她父親。

    “奶奶……”女子的聲音充滿了幻想:“剛纔那位小姐就是戲文裏出現的千金小姐嗎,真好看,跟我們不一樣的。”

    自然不一樣,權貴之巔:“比戲文裏身份更高?”

    女子不懂。

    王孫貴族、世襲罔替,大梁國站在最高處的一行人,不是這小丫頭能想象的,世間有學之士、寒窗學子、大戶之家,那個不是爲了給他們效力。

    她怎麼能不高興女兒擺脫了她身份的束縛,能站在那一行列,可又頭疼聽到的一些傳聞——就是太任性了些。

    想着又忍不住笑了,笑容爽朗大氣,一看便是能立即下地幹活的老太太。

    “奶奶,你笑什麼。”

    “見了好看的人你不高興。”

    “高興,我也高興。”

    曲藝坊的樂曲歡樂向躍入龍門的魚,向擱淺後重新融入大海的鯨,透着花開滿園,春花秋月的舒緩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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