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破奴眉眼陰霾,沉着臉,由鬼火童子相帶到婚廳裏。
就算是翻動眼皮,隔着軟紅,看到站在那裏的人,王恢周身的氣溫更是驟然低了好幾度。
趙破奴也呆住了。
這不是出來的不應該是師父嗎
但是,近在眼前的“新娘”明豔嬌豔,薄紅蓋頭遮面,雖然五官在紗巾的遮掩下略顯模糊,但怎麼看怎麼都還是趙破奴那張俊冷肅殺的臉,正沒好氣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活像要殺人。
王恢:“”
趙破奴先是茫然,而後神色逐漸變得極其複雜,各種情緒在臉上走亂花飛絮一般輪換而過之後。
最終成了一種詭異的冷靜,和王恢互相對望着,兩人之間的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然而,偏偏兩人身後跟着的鬼火童子此時咯咯吱吱地笑做了一團,手拍手,開始脆生生地唱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詞曲挺畫意滿滿的,卻又透着股纏綿悱惻。
如果可以發聲,趙破奴只想說兩個字。
“天啊。”
因爲不能說話。
大前臺前有一對糯米紙糊的中年男女,雖然沒有臉,但衣着富貴華麗,略顯寬鬆臃腫,應該是代指人已至中年的高堂。
鬼喜娘又拖腔拖調地開始唱:“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請來郎君掀蓋頭。”
“”王恢原本十分不情願,但聽到這裏,卻憋笑都快憋瘋了。
哈哈哈哈,妝罷低聲問夫婿,啊哈哈哈哈
此時的趙破奴臉色鐵青,忍着怒氣閉上眼睛,似乎這樣就能連帶耳朵也一起失聰似的,但是心中竟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鬼喜娘嬉笑着遞給王恢一把緹竹,“竹”與“祝”同音,指的祝願這樁婚事乃是美滿的。
“新郎掀蓋頭。”
王恢忍着笑,倒是從善如流,握着緹竹將趙破奴眼前的輕紗撩開,睫毛笑得簌簌,去看趙破奴那張可愛動人的臉。
然而,趙破奴似乎感受到對方譏嘲的目光,王恢忍了好一會兒,沒忍住,猛地睜開眼睛,一雙眸子裏電光火石,滿是劍拔弩張的殺氣。
然而,趙破奴可配上他發上紅蓋頭,身上火新娘服,銳利雖不能減,但那因爲憤怒和委屈而微微泛紅的閃着淚光的眼眶裏,居然別有一股獨特的風流。
這個假成親,倒是把某人氣的夠嗆。
王恢看着這樣的眼睛,頓死不覺一怔,笑容瞬時凝住了。
面對着跟前的趙破奴,忽然和十六年前某一時刻如此相似地重疊在了一起,他剎那間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但也足以讓王恢冷汗涔涔了。
他曾對趙破奴行了三件後悔事:
第一,殺之,沒有及時阻止。
第二,明之,知道自己是他滅門慘案的間接幫兇。
第三
第三,就是是他上輩子做的最痛快的事,也是後來從來後悔的事。
當然王恢大將軍是不會承認自己有什麼事情是做了後悔的,只不過內心深處的煎熬,到最後還是逃不掉。
該死,他怎麼又想起了那段悲慘的回憶,又想起了那個時候的趙破奴,但是他從不後悔帶他回來。
王恢搖了搖頭,咬着嘴脣,努力甩掉那張記憶裏小趙破奴的臉,重新打量着眼前這個趙破奴。
趙破奴一直在用無辜的淚汪汪眼神盯着他。
王恢不想惹這個刺兒頭,只得裝孫子賠笑,一臉無奈。
鬼喜娘道:“行洗漱之禮。”
所謂洗漱之禮,就是要自己除塵潔淨之後,再互相擦拭對方手。
趙破奴滿臉疑惑,偏偏自己洗完還要替對方洗。
王恢因爲有些走神,顯得挺收斂,默默地替趙破奴洗了手,趙破奴則沒心沒肺,想戲弄恢哥哥一下,於是,嘩啦一下潑了王恢一小盤的水,半邊袖子都打得透溼。搜書吧 .soshuba.
“”
王恢盯着自己溼掉的半邊衣袖看了一會兒,不知在何處神遊,居然臉上沒有什麼,只是琉璃般的的眼睛深處,隱隱有一些微妙的光澤在流淌。
王恢怔忡地想。
破奴沒變,從來都沒變。
就是所行所爲,所思所想,都與以前,都一模一樣,分毫未改
王恢緩緩擡起頭來,甚至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是站在趙家,站在趙家殿前,趙破奴從綿延的御階之底向他走來,下一刻就要跪落在自己跟前。
那清高的頭顱要磕落在地,那筆直的脊樑將折辱彎曲,趙破奴,要伏在他履前,長拜不起。
這到底爲何如此
“禮成。”
鬼喜娘相陡然一聲長唱,把王恢從幻意中喚醒。
王恢猛地回過神,對上趙破奴一雙眼,因爲蓋着紅蓋頭,所以也不用戴白幔,異色的瞳仁,一紅一藍,閃着凌冽寒光,猶如彎刀覆雪,令人心驚膽寒。
王恢:“”
趙破奴朝他下跪這種事情,還是想想就夠了,若要實現,應該是不可能的
禮成之後是交杯禮,而後是交杯禮。
鬼喜娘相緩聲唱道:“交飲一杯酒。”
交杯,而後共拜天地。
趙破奴看上去真的快要氣暈過去了,他微微上挑的細長丹鳳眼危險地眯着,王恢估計出去之後他把那個鬼喜娘剁成爛泥都是輕的。
不過這個樣子的趙破奴,真的不能細觀。
哪怕再多一眼,太過美豔,都會墮入那些個凌亂污髒的回憶之中,不可自拔。
“一拜拜天地”
本以爲即使是逢場作戲,趙破奴那麼傲的性子,也決計不會跪的,可是沒想到爲了走完這一套步驟,他眉心抽了抽,閉着眼睛。
他居然仍是跪下了,兩個人齊齊叩首。
“二拜跪高堂”
天啊擼,這跪那倆沒臉的紙人吧,那也能叫高堂。
“三拜夫妻對拜”
趙破奴垂着濃深的眼簾,深深地看了王恢一眼,轉過身來,哐當一下氣吞山河干脆利落迅速無比地伏下身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然而,兩人在這方面似乎
太不默契了,剛靠的近了些,砰的一聲就撞了個頭對頭。
趙破奴痛得倒抽一口涼氣,捂着自己的額角,擡起溼潤的眼睛,看着同樣揉着額角的王恢。
“”趙破奴只得用口型說,“對不起,恢哥哥。”
王恢不言語,陰鬱着臉,說道
“沒事”。
然後是交發禮,鬼喜娘唱着“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鬼喜娘遞來一把陰剪刀,王恢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縮,唯恐趙破奴會不高興,然後直接把自己給活活扎死。
趙破奴最後還是隻剪了彼此的一撮發縷,放入鬼火童子呈上的錦囊,由“新娘”王恢收好。
王恢很想問他,你不會一怒之下拿我的頭髮去下降頭吧
鬼喜娘唱道:“禮成”
王恢和趙破奴都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誰知下一刻那鬼喜娘又悠悠地喊了一聲:
“即使已至,送入洞房”
什、麼、鬼
王恢瞬間僵住。
一口老血,差點噴出
他要敢跟破奴洞房,這婚禮可就真就要成冥婚了
可他這輩子想要不對
這假成親的戲碼倒是挺足的。
現在逃婚,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