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判令王妃 >第六十四章:一直陪伴
    但是這樣一忘形,趙破奴就不慎踩到了一直在小心翼翼避開的衣襬,王恢低頭看了看地,然後看他,神情威嚴,卻不說話。

    趙破奴很耿直:“恢哥哥衣服穿大了些。”

    “”

    趙破奴一路將王恢送回明月殿。

    王恢有些不習慣,他一個人獨來獨去慣了,很少有機緣與別人共撐一把傘。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說道:“我自己來吧,打個傘而已。”

    趙破奴愣了一下:“爲什麼”

    “哪有哥哥讓弟弟打傘的道理。”

    “但是恢哥哥爲我做了許多事。”趙破奴沉默一會兒,嗓音低緩道,“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好一些,因爲恢哥哥什麼都會,什麼都能自己做,我能讓恢哥哥用的到我,能報答恢哥哥,而可能恢哥哥的恩情,一輩子也還不清了。所以”

    趙破奴低着頭,手不自覺地在腿邊握成拳。

    雨漸漸彙集成流,一朵朵水花開了又荼蘼。

    “打傘還是交給我吧。”

    王恢沒有說話,安靜地看着他。

    “讓我一直陪着你吧。”

    “”王恢覺得心口很燙,明明是那樣暖心的語句,他聽了,卻忽然覺得很想掉眼淚。

    他經歷過那麼多苦楚,都不會輕易示弱的。

    王恢好像一個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一個可以躺下來歇息的地方。

    王恢倒下了,骨頭都像要分崩離析。

    開始覺得時日奔流去,逝者不復還,一切盡是匆匆。

    他說他要在這樣的匆匆裏停下來,爲他掌傘。

    王恢得到過的溫暖太少了,胸腔裏陡然盛了這樣的好意,只覺得疼得厲害。

    王恢望着趙破奴,望着那個低着頭的男人。他忽然說:“破奴,看着我。”

    男人便擡起臉來。

    王恢道:“再說一遍。”

    趙破奴望着他,這張臉對王恢而言仍是有些生疏的,和記憶裏,和曾經荒謬的那些醉夢中的人,都不一樣。

    趙破奴是溫柔的,沉穩的,剛毅的,有着火的熱烈,鐵的硬勁,那兩段目光筆直地迎向王恢,沒有遲疑,沒有閃爍。

    王恢一年前最後看他的那一眼,他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可是一晃眼,成了這樣英挺堅毅的男人。

    這趙破奴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仰着頭,說道:“恢哥哥,讓我一直陪着你。”

    王恢愣愣望着他,望着他漆黑的眉毛,俊朗的臉膛,望着他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樑。

    趙破奴已然長成了極好的竹子,與他齊平,而後超過了他。

    一天王恢這棵風雨裏巋然肅立了太久,忽然自浮生一夢中甦醒,眨眨眼看到雨停了,雲開霧散。

    就在鮮嫩的初陽裏,有一株比他更高大,更毅然的樹,挨着他挺立着,風一吹,金光點點,萬壑松濤。

    他說要一直陪着他。

    彷彿以後每個春夏秋冬,他都不再是一個人。

    王恢望着他,忽然明白過來,趙破奴再也不是幾前,他從桃源鎮揹回來的那個血跡斑駁、少不更事的少年了。

    王恢站在雨裏,站在傘下。

    王恢頭一次仔仔細細,一寸不漏地檢視着趙破奴,檢視着這個男人爲他許下的一輩子。

    王恢的心跳驟然快起來。

    他忽然發覺趙破奴如今的模樣,竟是如此勾魂攝魄,從鼻翼處隆起的弓弧,到嘴脣,從線條凌厲硬朗的下巴,到喉結。

    他覺得自己心裏頭的一直沉眠的熔岩在甦醒,在深淵裏舒活着筋骨,隨時準備暴烈地噴發出來。

    要把他素來引以爲傲的矜持

    王恢的呼吸有些沉重, 喉嚨有些乾渴。

    他不甘心就此認輸,於是他心生刁難, 他壓着心頭那叢火,依舊是淡淡地問:“一直”

    “一直。”

    “但是我走得很快, 不管你。”

    “那我我一直追着。”

    “我可能會不想走了呢。”

    “我陪你一直站着。”

    王恢被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弄得很焦躁,拂袖道:“那我要走不動了呢”

    “我揹你走。”

    王恢:“”

    趙破奴愣了一下, 覺得好像有些不敬, 有些唐突,於是睜大眼睛,擺擺手急着道:“不是,我抱着你。”

    王恢的心跳越來越急促, 他不得不盡了所有的努力,來按捺住自己渴望將這個男人扶起來,想要觸碰他的那種躁動。三九中文網 .999zw.

    這躁動讓他蹙起眉頭, 他看上去很着急, 有些惱怒:“誰要這樣了。”

    趙破奴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的恢哥哥就是那麼難伺候, 背也不好,抱也不好,總不能擡着, 更不能拖着,他很笨,不知道怎樣才能哄得王恢開心。

    所喲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他小聲道:“我想一直陪着你。”

    “”

    “無論你做什麼,我陪你一起。”

    王恢被這樣嚴絲合縫的糾纏逼得手足無措,他這般獨立慣了的人,幾乎是不假思索道:“我不要你陪。”

    趙破奴不說話了,從王恢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寬闊的額頭,漆黑的眉毛,還有兩排纖長眼睫,像霧簾般垂落,微微顫抖着,好像有風吹着簾子起,吹落簾子伏。

    “恢哥哥”王恢焦躁之下的拒絕,讓趙破奴誤會了他的心意,趙破奴說,“你還在生我氣呀”

    王恢還浸沒在自己內心的悸動中,無法擺脫,因此也沒有聽清,只道:“哈”

    “那時在地府之時,我就與恢哥哥說過,說過許多次對不起,可是我知道不夠,這幾個月來,我都在愧疚中度過,我欠你太多了。”

    王恢:“”

    “而且我也想做的更好一一點,想至少能在你跟前站着的時候,不會覺得擡不起頭,我這些月每一天醒來,每時每刻擔心這是不是夢,擔心夢醒了,你就不在了,我總是響七九滬湖裏你救我的時候,對我說過的話,你說夢不會是真的,我我心理很難過”

    趙破奴的聲音有些嘶啞了。

    還有些話想說,可是他不願說,他覺得沒有臉在王恢跟前繼續講這些,

    他有時候一個人待着,分不清時光,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那時就拿針扎自己,一針一針刺在手指的骨縫裏,很痛,痛的夠了就知道自己的神識仍清醒,知道自己還彌留在這人世間。

    不過說來奇怪,在知道王恢爲了救他而死去的時候,在下到鬼界去救人的時候,他心頭雖疼,卻沒有這樣無可遏制地絕望過。

    但是隨着浮生倥傯,隨着時光漸漸流逝。

    而且王恢甦醒的日子一天一天靠近,趙破奴卻越來越痛楚,越來越心如刀割。

    似乎習慣是一個人獨處的歲月,讓他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閒,又似乎是因爲他在沒有王恢的日子裏。

    趙破奴曾那樣歇斯底里,竭盡全力地模仿着那個人,恨不能將自己拆碎了,換爲王恢的倒影。

    而且,很多曾經他沒有留心,沒有深想,漸漸忘懷的事情,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那些往事,猶如潮汐褪去後,裸露出的溼潤灘塗,他孤零零站在海邊,海浪已經熄了。

    似乎一切都看得那麼清楚。

    他想起以前烽煙四起,窮途末路。

    單煜找上王府來,在面目全非的芳心殿,單煜曾含着淚,一字一句地質問過他。

    爲什麼要這樣對王恢。

    單煜曾經逼迫他,逼迫他在死前回頭

    他說,趙破奴。

    你好好想一想,你放下你那些猙獰的仇恨。

    你回頭看一看。

    王恢曾經帶你修行練武,護你周全。

    王恢曾經教你習字看書,題詩作畫。

    王恢曾經爲了你學做飯菜,笨手笨腳地,弄得一手是傷。

    王恢曾經他曾經日夜等你回來,一個人從天黑到天亮

    但是那時候趙破奴沒有去聽,不肯去看。

    可是眼下他走到了命運的海岸邊,退潮了。

    趙破奴低頭看到腳下,看到了一顆遺落的心,那顆心曾經是待他那麼的好,曾經懇切到快要死去,快要將心血熬幹。

    是自己剛愎自用,沒有瞧見,踩在了腳下。

    趙破奴就這樣把王恢的心踩在了腳下

    趙破奴每每想到此處,都覺得遍體生寒,血肉模糊,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都做了些什麼啊這幾年年,他何曾有一天報答王恢過他何曾有 那麼一天將王恢放在心中的第一個過

    畜生不如

    難道自己從前是木石之心,竟不會疼

    這幾個月來,多少次在睡夢中看到王恢歸來,容顏如舊。

    趙破奴醒過來,枕頭都是溼潤的,他每天都在說,王恢,恢哥哥,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而且每天都說,卻不能減內疚分毫。

    直到後來,他看到春日的芳菲,會想到他,看到冬日的落雪,也會想到他。

    直到後來,每一個清晨都是金色的,就像王恢的魂魄。每一個夜晚都是黑色的,就像王恢的眼睛。

    似乎每一縷月華皎白都如他雲袖拂雪,每一輪旭日如他的目藏溫情,後來他在天邊的紅霞裏,在青蟹色的晨曦中,在壯烈的雲海奔流中看到王恢的身影。

    處處都是他。

    趙破奴因着這樣的痛楚和思念,他甚至漸漸淡去了對出身卑微的仇恨,淡去了以前近乎狂熱的癡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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