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深幽的眸子望着前方:“二十三歲,不小了,我若放任她一錯再錯下去,纔是對不起她姐姐。”
尉遲告別了老太爺後,便直接去了機場,十六個小時的飛行從今天跨越到明天,他回到尉公館時,已經是午後。
那會兒鳶也正躺在後院的千秋沙發上睡覺,半張臉被春初的陽光映成暖橙色。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先是落在她的臉上,沒有化妝的皮膚透出幾分蒼白,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層陰影,鼻樑上的小痣好像也比平時黑一些,整個人像一個脆弱的瓷娃娃。
再往下看,她只穿了一件套頭毛衣,寬寬鬆鬆,圓領下的鎖骨若隱若現,然後是細長的腿,以及纏着的繃帶。
繃帶上乾乾淨淨,沒有那些幼稚的塗鴉,可見她已經換過藥。
尉遲彎腰撿起落在草地上的薄毯,重新蓋回她身上,儘管他的動作很輕,還是把鳶也驚醒了。
兩人的目光再次相對,鳶也在逆光處,這次反倒是尉遲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頓了頓,他先開口,溫聲問:“醫生說可以出院了”
鳶也調整了坐姿,道:“我都能杵着柺杖出國了,醫生還能說什麼”
“骨折不是小問題,小心留下後遺症。”尉遲叮囑。
鳶也點了頭:“你說的對。”
是該好好養着,只是事情沒有解決,怕是沒辦法靜下心好好養。
她擡起頭,仰望着他:“你準備什麼時候把李檸惜的牌位送進祠堂”
他們之間好像只剩下這個話題,分開前最後一句話是關於這件事,再見沒多久,開始聊的也是這件事。
尉遲眼裏浮動起暗涌,將毯子好好地蓋在她身上,淡淡說:“最近幾天。”
“好。”鳶也意外的平靜,端起小几上放着的一杯茶,直接淋在地上,“這杯茶,就當是我祝她入祠之喜。”
然後放下茶杯,拿起柺杖,就要從他身邊走過,尉遲快速皺眉,握住她的手腕:“要去哪裏”
鳶也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看着前方那棵長出新芽的桂花樹,風牛馬不相及地道:“我這兩天總是在想,白清卿出現的時候我爲什麼沒有跟你離婚想到後來想明白了,因爲我喜歡你。”
尉遲看住了她。
“我喜歡你”和“我愛你”這兩句話,其實他們都沒有正經地跟對方說過,沒想到第一次坦誠,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我又想,李幼安和李檸惜無孔不入地噁心我的時候,我爲什麼沒有跟你離婚想到後來想明白了,因爲我喜歡你。”鳶也重新梳理舊賬一樣,將已經過去,或者說,勉強被翻過頁的事情,又從頭論起。
“知道你爲了讓我生孩子救阿庭算計了我那麼多,我爲什麼還沒有跟你離婚想到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因爲我喜歡你。”
“這次我又在想,你去法國之前,明明跟我說要和李家斷絕來往,現在卻要把李檸惜的牌位放進尉家祠堂,你怎麼能這樣不把我放在眼裏現在我也想明白了,”鳶也側過頭,輕輕扯動嘴角,“你憑的,也是我喜歡你。”
鳶也彎腰,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然後在他面前慢慢地張開手,那把沙不斷地流走,像什麼東西也在消逝一樣,紛紛揚揚落在他們中間。
尉遲看着,臉色驟深,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捏緊,阻止了沙子繼續流走。
鳶也沉聲:“我的手一直鬆開,這把沙早晚會從我的手裏流乾淨,沙子是這樣,別的東西也是這樣。”
尉遲將她的拳頭握得更緊,雋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仿若深淵般寂靜迫人。
手心裏的砂礫硌着她的皮膚,也揉在她的心上,鳶也喉嚨一滾,低聲說:“我給你一週的時間,把李檸惜安排到別的地方。”
還是再給了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可是尉遲看定她,低緩而清晰地道:“我說過,檸惜一定要進尉家祠堂。”
是啊,昨天那通電話,他當時說的就是檸惜必須進祠堂
鳶也呼出口氣,從裏到外,透出冰涼:“好,你是家主,你說了算。”
既然他心意已決,那她也無話可說,鳶也掙開他的手,同時手一鬆,將掌心剩餘的那些沙子全部揚了。
“我約了律師,起草離婚協議,尉總要不要旁聽”
尉遲眼底陡然間浮現出釅冷:“你忘了我說過的話”
尉家沒有離婚這件事。
鳶也下巴繃得緊緊的:“我外公,是積勞成疾病逝的,小時候我每次去看他,他的身體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好,有一回我問他,爲什麼要這樣拼他說人要站穩了才挺得起腰,他要陳家的子孫,永遠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
她對他低頭的次數夠多了,她可是青城陳家唯一的外孫女,爲什麼要在這場婚姻裏如此卑微
“顏夫人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你既然選擇李檸惜,那我們就分開。”
“原來是依仗陳家。”尉遲聲音清幽,“你以爲陳家永遠都是你的靠山”
他話裏別有深意,聽得鳶也眉心一跳:“什麼意思”
“陳家二房和三房聯合起來篡你大表哥的位,陳家已經自顧不暇。”
鳶也的眼睛一縮:“什麼時候的事情”她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
“就快了。”尉遲溫溫道,“剛聽到的消息,就是這幾日,陳家上下亂作一團,你又怎麼好再拿你的事情去麻煩他們”
鳶也的心緒一下大亂。
她知道她大表哥這個位置坐不太穩,但是沒想到會嚴重到這個地步,二房和三房怎麼敢兩年前大表哥繼位,他們再怎麼不服也是在心裏,這次怎麼會
她突然看住了這個男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他怎麼能知道,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一瞬間火從心起,鳶也擡手朝他臉上打去:“你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