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索性放開了手,血更如同沒有關緊的水閥門,涓涓流出,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他緩慢地呼吸,忽然怪異一笑。
她當然不再需要他。
她去了他自始至終都不希望她去的艾爾諾家,成了所謂的家主,曾經害怕做的,做不到的,離她原本的世界很遠的,本想她一輩子不去沾染的東西,在他不知道的那三年裏,都學會了,都接觸了。
事與願違,不過如此。
鳶也沒有管他在想什麼,白清卿的話題到此爲止,她起身,想去看看外面的情況,然而在經過他身邊時,手腕突然被他抓住。
“我總是以爲得及,只要把你留在我身邊,我可以等到你冷靜,也可以等我做完所有事情以後再好好跟你說”尉遲眸子漆黑如點墨,眼眶周圍卻慢慢生出血絲。
但都是他以爲。
她那樣桀驁不馴的性子,把她關起來,她怎麼會不想跑而她一跑,他們就沒有“以後”了。
當年月嫂問他後悔了嗎他說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沒有確實沒有,重新選擇一次,那些事情他還是會做。
但會換一個方式。
他確實用錯了方式尉遲失血過多,連保持清醒都很難,忽然將頭垂下,抵在鳶也的手背上。
鳶也一下就感覺到他額頭滾燙的溫度和粘稠的冷汗,還沒想出該做的反應,就聽到他低低悶悶地說:“鳶也啊。”
似一聲嘆息。
“我疼。”
今晚有雨,落在葉子上,在黑夜裏泛着一縷淡光,映入鳶也的眼睛裏,也像一線水光。
忽然一陣東風來,吹得枝頭搖曳,水砸落在地上,碎了一片。
再無法拾起。
安靜不過三五秒,尉遲便將額頭移開了,同時神情恢復如常,除了臉色蒼白外,幾乎和平時的他沒有兩樣,險些叫人以爲,他剛纔的失態,只是錯覺而已。
尉遲慢慢地說:“外面還很亂,不要出去,我還有話沒有說完。”
鳶也收回自己的手,手背上還殘留他的溫度,她眉頭皺了皺,浮躁了一晚上的心情,此刻愈演愈烈,語氣亦是冰冷:“什麼事”
“上次你說,看到我半夜進入白清卿的房間,後來我想了很久,想起來了,是有這件事。”尉遲靠在背後的牆上,幽幽地看着她,“但是你誤會了。”
鳶也面上毫無鬆動。
“那天晚上,我接到電話,凌璋說有申老闆的下落,我不想吵醒你,所以才起牀下樓,到樓梯口接聽,剛接完電話,就看到白清卿扶着牆走出房間,我問她要做什麼她說腳疼,想拿止疼藥,藥在樓下客廳。”
那時候的白清卿,只是一個被他們找來當擋箭牌的女大學生,一無仇怨二無過節,他既然看到,總不能真讓她拖着一條瘸腿下樓拿藥,所以他就讓她回房,他下樓幫她把藥拿上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他把藥送進白清卿房間後就出來,前後沒有停留十秒鐘。
這就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他記住的小事,那天在醫院鳶也提起,他根本沒有想起來。
“我當時跟你說了,送藥而已,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相信我從那個時候就懷疑我和白清卿有什麼”
“我以爲你還是會說,我的記憶被人篡改。”鳶也安靜了一會兒,纔不鹹不淡地說了這句話,對他的解釋沒說信不信。
尉遲就當她信了,喘了一下,啞聲道:“白清卿都是被人安排到我們身邊,故意分開我們的,你還不懷疑自己的記憶有問題”
單憑尉遲的一面之詞,鳶也當然不會相信,至於現在,真相是什麼,她會去查出來。
外面槍聲持續不斷,戰鬥還沒結束。
鳶也重新坐回地上,她的手臂已經麻木,垂在地上,手背摩擦着粗糲的水泥面,有些冰涼。
她想起尉遲剛纔將額頭貼上來的溫度,只停留幾秒鐘,但那感覺卻揮之不去,再想到那五個字,忍了忍,終是忍不住噗哧一聲冷笑。
“我也疼過,身上,心上,疼了很多次,支撐着我一直堅持今天的原因,就是爲了看你疼,你現在這樣,我很滿意。”
尉遲蒼白一笑:“那就好。”
“小姐,小姐。”
淅淅瀝瀝的雨聲入耳,讓意識尚未完全清醒過來的鳶也,恍惚間回到外公出殯的那一天。
三月的青城多雨,她哭累了,坐在靈堂的門檻上,雨水在瓦片上匯聚成流,沿着屋檐淌下,風吹來,水飛濺到她的臉上,她用手帕擦去。
“小姐。”
安莎輕聲呼喚,鳶也睜開眼,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大概是因爲手臂失血過多,精神不濟了。
她身上蓋着一件外套,藉着此刻已經呈灰白色的天空一看,是尉遲的西裝,鳶也擡頭看向對面的男人,他閉着眼睛,黑色的眼睫落在蒼白的臉上分外顯眼,透出一種極致的虛弱。
要不是胸膛還在淺淺起伏,都要以爲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鳶也將外套扯下來,落在地上沾了灰,看向安莎:“怎麼”
安莎道:“小姐,我們抓到西里了。”
西里。鳶也眯起眼,她剛剛已經想清楚,西里不會是那個“ta”。
因爲白清卿那句“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很難讓人不往男女之情方面想,她和西里幾次交集都是非生即死,說西里喜歡她,還不如說李希喜歡她,而且蘇先生給過她肯定的答覆,七年前的青城沒有沅家人插手的痕跡。
同樣,西里背後的蘭道也不會是這個“ta”,蘭道出手,一定是要她死的,安排女人挑撥離間她和尉遲這種招數,不是她的作風。
所以西里今晚多半是來渾水摸魚,暗殺她的。
殺她麼鳶也舔了一下牙齒,起身。
“你要怎麼處置他”尉遲忽然出聲。
鳶也回頭,晨曦的光芒在他發上暈出一圈泛橙的暖色,碎髮之下是一雙深邃的眼眸。
剛纔還以爲他已經昏過去。鳶也瞥了一眼他的腹部:“尉總傷得不輕,合作伙伴再重要,也不及你自己。”
乍一聽好像是在關心他,事實上,她的言下之意是,先管好你自己。
鳶也帶着安莎前腳出了藏經閣,汪倫後腳進來,一晚上的浴血廝殺,讓他身上有了濃重的血腥味,喘着粗氣說:“尉總,已經處理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