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194章 凜凜人如在
    數日前,地黃三年十月初,立冬日前夕。

    馬車在向南狂奔,劉秀親自駕車,鞭子猛抽老馬,讓它沿着大道沒命的跑,嚇得同行的朱祐緊緊抱着車欄:“文叔,後面沒有追兵了,慢一些吧!”

    劉秀卻絲毫不停,雙目死死盯着前頭。

    “我的運勢果然很不好啊。”劉秀心中如此感慨,也沒有兄長的當機立斷,宛城的舉事,他給辦砸了。

    具體來說,倒也不是在劉秀身上出了漏子,而是宛城李氏自己行事不祕,本想約合城中的兵曹掾合謀挾持郡大尹甄阜,結果恰逢東方“無鹽大捷”的消息傳來,兵曹掾覺得大新王師還是有戰鬥力的,立刻反悔,向官府暗暗告發了李通兄弟。

    甄阜倒也沉得住氣,先不聲張,立刻派人回報常安,同時讓兵曹掾邀約李通兄弟進城,商量舉事。

    劉秀當時就在李府,下意識感覺到不對勁,告誡李氏兄弟當心,李通遂讓人冒充自己入城,果不其然,才進城池,替身就被拿下了。

    而官府大兵也乘機圍攻李氏塢堡,李通佈置好的各路勢力只好提前舉事,因事發倉促,又被官軍包圍,只能各自爲戰。李通困守塢堡,李秩帶着劉秀、朱祐前往他家控制的鐵工坊,想發動兩千鐵官徒舉事,卻在半道上遇敵走散。

    而劉秀只能帶着朱祐逃了出來,看來李氏是沒法倚仗了,索性向南奔逃,當務之急是去通知兄長伯升,李氏沒法裏應外合,一切都得靠舂陵劉氏自己了。

    他們一路遭到官府追殺,好在劉伯升的朋友遍佈南陽,幾乎每個縣、鄉,只要報上兄長名號,都有人庇護劉秀,掩護他脫身。

    但也有出紕漏的時候,途經育陽縣時,二人就被一股奉命來追拿他的郡吏追上,在城裏跑散了。

    “劉文叔,看你還往哪裏跑。”

    緊追劉秀不捨的小吏身材高大,手持兩把短戟,背後還負有一把強弩。劉秀親眼看到幾個掩護自己的本地輕俠被此人一戟一個撂倒,如今被他逼到死衚衕裏,眼看是無路可逃。

    而劉秀的佩刀也在打鬥中被擊飛,如今只剩下懷中被稱爲“樊噲”的小刀。

    這生死關頭,劉秀卻鬆開了刀柄,竟朝對方作揖:“壯士驍勇,劉秀過去竟然沒見過你,實在是枉爲南陽人,不知如何稱呼?”

    小吏見劉秀臨死竟不慌,也不急着拿下他,說道:“陳俊,字子昭。”

    “聽子昭的口音,是西鄂縣人吧。”劉秀道:“吾兄伯升在西鄂縣也認識幾位豪俠,不知子昭可認識?”

    劉秀一一道出那幾人的名姓,果然都是西鄂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一二人陳俊還打過交道。他殺氣稍減,罵道:“劉秀,你這是何意?等待不及,要報出謀逆的同夥麼?”

    劉秀搖頭道:“若我說他們真是同黨,子昭要報予郡府知曉麼?若彼輩在西鄂響應,子昭的宗族能夠保全麼?”

    見陳俊面露猶豫,劉秀乘機道:“如今綠林北上,近在咫尺,而官軍不能禁止。眼看南陽即將大亂,我家這才與李氏合謀反新,如今舉事在即,雖然李氏敗露被困,但舂陵遠在南方,難道郡上還能神兵天降去阻止麼?”

    “劉秀只是舂陵劉氏一個普通子弟,有我不多,無我不少,子昭擒殺我無關大局,甚至得不到太多賞賜。但只要舂陵舉事,南陽形勢必將大變,一旦我兄長成了事,子昭豈不是要和劉氏結仇?”

    “反過來,若是子昭能放了我,這份恩義,劉氏謹記於心。”

    “這其中的利害,還望子昭考慮清楚。”

    陳俊只猶豫了一會兒,他奉命跟隨長吏追捕劉秀,沿途但見各縣豪門名士紛紛庇護於他,哪怕是素不相識,只要報出劉伯升之名,就有人甘願被連累致死,也要出手相助劉秀,真是令人心驚。

    思索劉秀所言確實有理,再想想,好啊,這大新朝已經好幾個月沒法月俸了,小吏們卻還要受其馭使,爲了官府結這大仇作甚?

    於是陳俊遂讓開了一條道:“你走罷。”

    “只望他日能與子昭再會!”

    劉秀朝陳俊再作揖,匆匆離開這條死巷,一摸後背,盡是冷汗。

    朱祐暫時是找不到了,劉秀只能孤身南下,就這樣跌跌撞撞跑到新野鄧氏,得到了二姊丈鄧晨、好友鄧禹接應,纔算安全。

    鄧晨和鄧禹都參與了舂陵劉氏的謀反計劃,如今聽說事情出了大紕漏,宛城李氏自身難保,沒法裏外響應,都不由大驚。

    尤其是鄧晨,他自兄長死後,已經接管了家中大權,是碩大一個鄧氏的家主,要爲上下幾百口人、乃至於上千名私從徒附考慮。

    “文叔,大事,還能不能舉?”鄧晨肅然詢問劉秀。

    鄧氏萬不能再掉鏈子了,劉秀連忙道:“雖然李氏失策,但吾等最初本就沒指望他家,兄長的計劃是……”

    “我不想知道伯升如何想。”鄧晨卻指着劉秀道:“我想知道你如何看!”

    鄧晨道:“文叔,我之所以願意賭上宗族性命,協同舂陵劉氏舉事,是因爲你啊!”

    “我?”這是劉秀未曾想到的,頗爲動容。

    鄧晨卻道:“伯升行事衝,若非文叔阻攔,他早在前年就像舉兵了。要論名望驍勇,文叔不如伯升,但若要比對形勢的判斷,文叔卻勝過伯升。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文叔做事,多是篤定能夠功成纔會做抉擇,這也是旁人以爲你行事怯鈍的緣故。”

    “事關鄧氏宗族存亡榮辱,還望文叔告訴我,反新之事,能不能成?”

    劉秀深吸一口氣,說道:“暴兵累年,禍連不息,刑法彌深,賦斂愈重,導致匹夫僮婦,鹹懷怨怒,而江湖赤眉、綠林風騰波涌……”

    這番形勢分析還沒說完就被鄧晨叫停了:“我相信文叔,只需文叔說能,或不能。”

    “能!”劉秀篤定地點頭:“只要劉、鄧齊心協力,大事必成!”

    ……

    離開新野時,劉秀心裏暗暗盤算道:“鄧氏一旦舉族響應,其地四五百頃,各支系子弟加一起,再發動所有門客私從,能得兩三千人。”

    鄧氏靠的是家族興旺,支系龐大,而新野的另一支大族陰氏,靠的則是滾雪球般的經營兼併,如今有地七八百頃,賓客徒附兩千多。

    陰氏家主恐怕是不願意捲入舉事的,但沒關係,陰家嫡子陰識,是仰慕劉伯升多年的小弟,他已經從常安太學歸來,劉秀與陰識夜會,他甘心響應劉氏。

    回首望向陰氏的高門大宅,只要舉事成功,劉秀將不再是一個普通地主家的小兒子,無官無爵,他們將重新豎立漢家旗幟,做將軍,做執金吾,還有堂堂正正的“劉秀”之名,也不用進了常安藏着掖着,被王莽奪走的一切都能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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