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269章 兒皇帝
    時間回到六月初的五原郡,芳草萋萋。

    這一代匈奴單于,是呼韓邪最小的兒子,他漢名很短,響應王莽“不二名”的號召,年輕時就改爲“輿”,簡單明瞭。

    但其尊號卻很長且拗口,全稱爲:“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單于”,這頭銜裏最有趣的便是“若鞮”,在匈奴語裏是“孝”的意思。

    原來是數十年前,自呼韓邪對漢稱臣之後,匈奴與漢朝關係親密,不但在物質文化上仰慕漢地衣裳、食物。賢良文學們心心念唸的“仁義播於戎狄”居然也潛移默化,匈奴人覺得漢朝皇帝都加“孝”字,竟加以效仿,一連五代單于也加了“若鞮”。

    但結合匈奴冒頓殺父,以及輿等兄弟六人相繼繼位,按照傳統接二連三妻其後母的行爲,這“孝”就頗爲玩味了。

    不過匈奴不在乎這些,對單于輿來說,六月中不但是部落母匹產小馬駒的時節,也是匈奴重新成爲“百蠻大國”的日子。

    西域諸邦在十年前叛離了新朝,匈奴的使者再度馳騁於蔥嶺天山,東方的烏桓也於數年前向單于稱臣,至於南邊,沒有兵卒守備的長城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天塹,而是隨時能夠出入的鄰家藩籬,光單于輿繼位後,就三次入塞,新朝忙於鎮壓內亂,反擊十分微弱。

    而今日,單于輿親臨光祿城,要在此做一件偉大的冒頓單于都沒做過的事:立一位漢家皇帝!

    每每想起新莽的作爲,單于輿就覺得惱火,先背信棄義的是新朝,給匈奴降級,亂改他們的名字,數次遣大軍在邊塞,還打算將匈奴一分爲十五。

    “王莽曾立寧胡閼氏之婿、右大將做了單于,放在常安,招攬胡地叛賊,另立王庭。”

    “我爲何就不能在草原,也立一箇中原皇帝呢?”

    人選是現成的,安定郡人盧芳,自三年多前在黃河畔欲配合匈奴取新秦中,被馬援擊潰後,一直流亡於匈奴。

    他兩個兄弟都死了,懷着仇恨,盧芳在匈奴又將自己胡編亂造的身世講了一遍。匈奴雖知道不太可信,但單于輿對這個有匈奴血統的“劉家人”欣然接納。近來隨着新朝邊塞大軍南調鎮壓綠林赤眉,幷州空虛,單于輿遂以胡騎萬人擊五原,一舉攻佔了黃河以北。

    正式策立的地點選在光祿塞,這是匈奴朝漢的起點,單于輿的父親呼韓邪,三次來此,南下謁見漢帝,如今雙方關係卻完成了調轉。

    作爲匈奴的傀儡,盧芳穿戴着一身不倫不類的衣冠冕服,帶着一羣漢末出塞投胡,如今重新歸來的”大漢忠良“拜在單于輿面前。

    單于輿會漢話,他騎在馬上,倨傲地對盧芳道:“胡本與漢約爲兄弟,後來胡中衰,我的父親呼韓邪單于歸漢,漢發兵擁護他,於是胡對漢世世稱臣。如今漢亦中絕,你作爲劉氏後代來歸我,我立你爲帝,往後也要尊事於我,亦爲兄弟之邦。”

    “過去是漢爲兄胡爲弟,以後便是胡爲兄漢爲弟,如何?”

    盧芳朝着單于稽首,那顆怎麼砍都砍不完的頭顱伏得很低,彷彿是馬蹄下的草:“臣怎敢忘了尊卑,和天地所立,日月所置之大匈奴單于稱兄道弟?”

    他很清楚,自己能被拱上這個位置,全靠單于指定,這塞北的”漢“政權就是個空架子,盧芳孤零零逃到匈奴,親信全失,漢時從西域、中原投靠匈奴的漢家忠良有文化,不信他的故事,這些人成了三公。而五原本地舉事的邊民、流民帥也不服他,這批人作爲九卿,盧芳一個孤家寡人,若無匈奴支持,別說“光復大漢”,只怕明日就被人殺了頭。

    盧芳再度頓首:“漢匈關係最密切時,便是文景和親,臣願意迎娶大單于之女,自從以後,臣爲小婿,而大單于爲丈人行!”

    “匈奴與漢,情同父子!”

    ……

    “什麼漢帝?什麼劉文伯,欺我不知漢帝世系麼?漢武曾孫怎可能活到現在!”

    盧芳在五原“復漢”之際,還給幷州各郡發去了“詔令”,宣諭他們早降大漢,共滅新朝,作爲五原以南的大郡,上郡膚施縣是較早接到的,一看那不倫不類的格式,再想起馬援當做笑話與他們說過盧芳的事,馬員就冷笑着將文書給撕了。

    第五倫反於常安時,馬員亦曾猶豫過,與其弟不同,他以爲天下大勢還是復漢興劉,縱然新朝必亡,但第五倫想另起爐竈頗爲困難,馬援已經在第五倫那綁死,自己要不要發揮下士卒大姓的特長,另投一家呢?只是爲地緣所限,周邊並無“漢”可投,只能硬着頭皮響應第五倫。

    如今在“匈奴漢“宣諭他投降時,馬員卻好似吃了一百隻蒼蠅那般噁心。

    馬家雖不是漢家忠良,甚至被漢武帝族滅過,但他的祖先馬通亦曾出征匈奴,出酒泉至天山,降車師而返,說馬通謀逆可惜,但對陣匈奴時,馬家人也沒虛過。

    “我可不願後世人提及馬氏,除了謀逆外,還加上引胡入塞之惡名!”

    此事反而促使馬員堅定了決心,立刻派人去南方,將情況告之於第五倫。

    隨着北方大敵出現,匈奴的侵擾可能會更加頻繁,現在他必須背靠第五倫了。

    “唯望伯魚早定河西,與上郡連成一片,如此方能給我方一點支援,保塞不失。”

    ……

    而當第五倫接到北方消息後,只感慨良多,一是盧芳命大,其次便是隨着新室崩塌,各方勢力粉墨登場,天下無主,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時代,到了。

    他的時間,也更加緊迫了幾分,現在大西北太亂了,往後指不定是內戰外戰要一起打。

    既然上郡的騎兵來不了,第五倫也不猶豫,抵達重泉城次日,萬修已經在洛水上搭好了浮橋,與第五倫匯合後,大軍渡洛!

    這洛水可比灞水好渡過了,並非其更窄更淺,而是因爲田況麾下不過萬人,難以防禦長長的河岸,索性將兵力集中到東南方的郡首府:臨晉城。

    第五倫過了浮橋後,立刻召來萬修,與景丹等軍議:“規避野戰,困守孤城,田況是在等待援兵?大司徒王尋,到何處了?”

    萬修稟報:“已入舊函谷關,但彭寵將軍在渭南派出的斥候已深入到京師倉,卻未曾見到王尋大軍,擒獲零散西逃欲歸鄉者,說是王尋從風陵渡去了河東!”

    河東?好傢伙,這是開始軍閥混戰,爭着佔地盤了啊。

    對此,第五倫亦喜亦憂,喜是田況又被豬隊友坑了,沒有後援,處於劣勢,他的兵力不到第五倫三分之一。

    麻煩之處在於,王尋帶着六七萬人撤過去,若讓他站穩了腳跟,爲往後第五倫攻略河東多了不少阻力,但轉念一想,又暗道:“以王師禍國殃民的素質,或許不一定是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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