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293章 武德
    傳說漢武帝行幸河汾,中流與羣臣飲宴乃自作《秋風》辭後,突然有些感傷,而後說出了:“漢有六七之厄……代漢者,當塗高也“這句話。羣臣齊拍馬屁:“我大漢應天受命,萬世不絕,陛下何出此亡國之言?”漢武帝亦悔道:“我說的是醉話!但自古至今,未聞某姓永霸天下。我大漢即使滅亡,別亡在我父子之手即可!”

    哀章口中的故事,就算讓第五倫手下的王隆、第八矯翻遍所有從宮裏收來的官方記錄,都找不到,也不符合漢武的性格。

    因爲這只是野史,出於方士俗儒的流言,他們知道一些宮廷之事,然後就根據藍本亂編一些預言加進去,是爲“讖緯”。

    然而哀章自己卻對這大概出於前漢末年,同行編造的讖言信之不疑:“王莽也曾令小人解此讖,最終得出結論,當塗高者,道旁兩闕也!”

    哦,漢闕啊,泥土平鋪是道路,泥土高壘卻成了城闕,聽上去合情合理,那跟魏有啥子關係?

    哀章道:“《莊子》讓王篇有言,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兩觀闕者巍然高出,亦是爲‘魏’。”

    “王莽以爲自家出於魏郡元城,遂欣然認爲,當塗高者指的是他,當時小人也爲此假象迷惑,直到聽聞大王定國號爲魏,才恍然大悟!”

    大漢確實亡於魏,聽上去哀章是“歪打正着”,然而第五倫冷笑着沒說話。

    常說一語成讖,是因爲人們往往只能記住實現的那一個,沒有實現的讖語千千萬,早就淹沒在歷史長河中。讖語的價值就在於可以胡編亂造,

    誰最後真正代漢了,誰就是塗高,不是塗高,也能引經據典,博引旁徵,穿鑿附會成塗高!

    王莽可以,第五倫可以,袁公路可以,曹操可以,誰贏,誰就能成爲讖緯上說的那個人。

    然而哀章還在那源源不絕地獻上符命:“始建國三年,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此乃天兆,新室由此大衰,王莽家族發端於魏,也將亡於魏!”

    “天鳳三年二月戊辰,長陵縣長平館西岸崩,邕涇水不流,毀而北行。王莽以爲這是新室土德克匈奴水德之兆,大喜,殊不知,長陵縣,大王故鄉也,這意味着大王起於長陵,會使得新室土崩瓦解!”

    “地皇元年七月,有西北烈風毀王路堂,烈者,象徵列尉郡,魏王當時又在西北新秦中,亦是徵兆。”

    “今年五月,王莽夢長樂宮金人起,皇帝初兼天下,羣臣皆說此乃吉兆,實則是大王起兵之預也!”

    “大王起兵後三日,渡灞前夜,太白星流入太微,燭地如月光。新室土德,土生金,大王金德,無可置疑!看來王莽所夢’皇帝初兼天下‘,指的實爲大王。以此取之,雖帝可也!”

    ”你這張嘴啊。”第五倫都聽樂了,不愧是靠着獻符命,從一個普通大學生混成上公的傢伙,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然而他卻反問道:“五德始終,王朝替代,此乃劉歆爲新爲土德找的緣由。但若我想要的不是相生,而是相剋呢?”

    武王克商那樣的?哀章遂道:“那大王就是木德!”

    他還在絞盡腦汁想如何給第五倫找些意味着木德,跟他能扯上關係的符瑞,諸如第五里枯死的老樹重新發芽、第五倫大軍渡河萬木爭流之類,第五倫卻聽得倦了。

    “哀章,當初在郎署聽你說及新室十二神器時,便覺得你不簡單,可惜啊……”

    反正哀章提供的這些思路,旁邊的尚書郎朱弟等人也記下來了,他本人已經沒任何用處。

    第五倫忽然板起臉道:“故新國將、美新公哀章,掌管星象曆法,測候天氣,胡亂編造讖緯,將兇險的徵象當作吉利,擾亂天文,誤國誤民,亦是民賊之一,躲得過陳崇等人初一之戮,卻躲不過今日十五!”

    “抓起來!”

    王莽身邊,確實有嚴尤、田況、宋弘等少數有能力之輩,試圖力挽狂瀾,但卻無濟於事,因爲除了王莽外,朝廷裏還有三種人:

    蠢人、壞人、又蠢又壞。

    哀章屬於哪種?大概只是蠢吧,但他卻又自以爲很聰明,以爲糊弄王莽那一套,也能糊弄任何一個野心家。

    哀章的求生欲讓他依然在朝第五倫高呼:“大王,大王,小人當真得了天使關照,要來獻上符命,請讓小人說完。”

    第五倫可開心了,拊掌道:”我信,煩請哀先生,以魂魄上於九天,或下於九泉,爲餘去給天使報了信!“

    “告訴天使和汝等供奉的皇天太一上帝,第五倫欲取天下,但我和王莽不同,不信什麼五德始終。”

    什麼金德木德,金吒木吒,倒不如做個哪吒!

    第五倫走近哀章,肅然道:“我只相信‘武德’!

    ……

    哀章的死和被第五倫在常安處決的其他“民賊”一樣,是頗具儀式感的。

    他不是說上吊總是遇到樹枝自己折斷麼?第五倫就讓人親自試驗,找了頗爲結實的梁木,將他倒吊上去。

    不是說投水卻被白鯉魚托起來麼?還是周武王白魚躍舟後放生的那條,就將其浸在一個裝滿魚兒的大水缸裏,灌到幾乎不省人事,也不見裏面遊着的魚去給他呼氣。

    最後讓劊子手磨刀霍霍,過去對着脖子一劃拉,這次,刀刃沒有神奇地折斷。

    哪怕哀章自詡皇天話事人,對旁人重複一萬遍,也沒法成真,而他所獻的金匱、讖緯、符命亦是如此,老王莽用這些虛假的東西來加持自己的天命,不管打扮得多麼花團錦簇都是虛幻。

    而到了第三天,哀章的頭顱,就被第五倫的使者,送到了對岸綠漢定國上公王匡的案前。

    王匡眯着他的獨眼,左手邊是肉食佳餚,右手邊則是哀章雙目圓瞪的腦袋,他也不嫌惡心,直接抓着溼漉漉的頭髮,將死人的臉朝向身穿赭衣,跪在堂下喫豬狗食的太師王筐:“這真是哀章麼?”

    王筐膝行過來看了一眼,稽首如搗蒜:“確是此人。”

    這讓王匡有些困惑:“第五倫這是何意?”

    王匡奉劉玄之命北攻洛陽,帶着擴張後的五六萬軍隊,半數是先前“下江兵”,其餘都是昆陽大戰後收編的新軍敗卒降將,其麾下有三員大將,都是昔日下江兵渠帥:

    一人叫張卬,當初綠林擁立劉玄,劉伯升提議暫緩,先稱王,虧得張卬拔劍擊案,這才當場完成此事,擁有策立大功,地位也很高,被劉玄封爲“衛尉大將軍”。

    其次爲潁川人王常,他作爲昆陽守將之一,參加了戰後的追擊,斬獲甚豐,勢力也膨脹得很大,麾下起碼有兩萬人,被封爲廷尉大將軍。他是小地主出身,亦是最早提議綠林與舂陵劉氏聯手的人,頗有些見識,軍紀也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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