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316章 柱天
    “輔漢校尉鄧曄,聽柱天大將軍令,速速渡河!”

    奉命留守南岸的侍中偏將軍劉終呵斥連連,析縣的賊頭子鄧曄卻沒有急着接令,而是斜眼看着對面的戰火。

    渭水北岸淺灘滿布泥濘,遍生蘆葦,只不如渭口那般茂密,中了魏軍的煙矢後只燒了些許。再往上,則是滑軟泥濘,低緩上坡,那就是綠林與魏軍的主戰場。

    魏軍偏師去而復返,與第五倫的大陣配合,將最後的舂陵兵圍困在河畔。後頭大河滾滾,浪花四濺,別無他法,劉伯升也只能背水列陣,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但這談何容意?魏軍打得很聰明,耿弇自西邊來,遣銳士擊舂陵兵左右翼,赤色、黃色的旌旗颯颯,戰鼓雷鳴交織,兩軍廝殺在一起。

    而第五倫則以精兵堅守,嚴絲合縫,讓劉伯升斬首計劃無從下手,同時後方弓弩齊發,利用遠射兵力優勢不斷消耗舂陵兵。舂陵兵現在如同一頭掉入的陷阱野豬,左突右支,卻終究出不了泥潭。

    留在南岸的綠林也並非作壁上觀,而是積極補救,利用撤回來的小舟舢板,發動了一次次馳援。但載具一回只能渡過去千餘人,且第五倫彷彿有無窮無盡的預備隊,每次都能將他們堵個正着。

    劉伯升的雜牌軍人數雖衆,但多是沿途所收,僅穿皮甲的士卒、大批毫無紀律的盜寇和惡少年,手持鐮刀和祖父輩遺留的生鏽刀劍的莊稼漢,甚至是士氣低落新軍降卒……

    魏軍的弩箭如冰雹一般朝他們身上招呼,百枝,千枝,剎那間不可勝數,無數人中箭倒地,吶喊轉爲哀嚎。

    如果說劉伯升本部還能以一敵四頑強抵抗,那陸續渡過去的綠林雜牌軍,就是羊入虎口,甲兵、士氣、秩序皆不如對方的情況下,陷入了一邊倒的屠殺,簡直就是葫蘆娃救爺爺。

    看着那個念着劉伯升的好,毅然相幫,卻狼狽地游泳逃回來、屁股上還紮了根箭,部衆盡失的渠帥,鄧曄明白,自己麾下二三千人若是過去,也是這般下場!

    於是他欣然應諾:“我這就張羅部曲渡河!”

    等回到河邊的陣列,副校尉於匡焦急地問他:“鄧兄,當真要去麼?”

    鄧曄翻着白眼:“一連三批人渡過去馳援,幾乎都是給魏軍當了活靶子。”

    “連冠軍侯劉稷將軍都從東邊敗退了,舂陵兵如此精銳尚且無計可施,更何況吾等?”

    “那……”於匡似乎領會了鄧曄的意思,陰森森地舉起手,做了一個割喉的姿勢!

    “魏王也與吾等有舊,如今眼看魏將勝漢,不如反戈一擊?”

    於匡覺得這樣能給他們換個好前程,鄧曄卻仍搖頭,看向渭北陷入苦戰的劉伯升,感慨道:“我雖然投靠了綠漢,但更始於吾等,路人而已,叛之無妨。”

    “唯獨劉伯升,我敬佩他是偉丈夫,給吾等發糧食分宮室也大方。鄧曄雖只是析縣之賊,卻也讀過點聖賢書,知道盜亦有道、以德報德的道理,我不忍在劉伯升背後捅刀。”

    然而主要的原因是,南岸還有不少綠林的軍隊,且忠於劉伯升,他們若是忽然反正,可能會遭到圍攻,若是將手裏的兵耗光,拿什麼去投魏王?

    鄧曄讓於匡協助自己指揮析縣兵,向西平移,在劉終氣急敗壞的大罵下,悍然抗命,撤出戰場正面。

    “吾等,兩不相幫!”

    ……

    戰鬥持續了一整夜,當平旦時分,天邊露出魚肚白時,劉伯升身邊,已經再難找到一個毫髮無傷的舂陵兵。

    他們傷痕累累,戰死人數已經近半——士氣也早就崩潰了,有人調頭投河欲走,有人直接瘋了,剩下的幾乎人人帶傷,盾已殘破,鋼刀也折了,矛杆斷裂爲兩截,一夜奮戰,幾乎連擡手的力氣都沒了,而魏軍則是一波疲憊,就換下去讓生力軍上,一點點將他們耗死。

    而舂陵兵只能以死人作爲牆壘,硬生生築起了一點“人牆”,卻擋不住頭頂落下的箭矢。

    魏軍距離取得勝利,似乎只差最後一擊了,但不知是箭射光還是爲何,魏軍如浪潮般的攻勢暫時停止,頭裹黃巾的魏卒緩緩後退,他們腳邊是前赴後繼的綠林屍骸,有舂陵兵,也有陸續過河來馳援的雜牌軍。

    方纔戰況劇烈,連劉伯升都親自仗劍刺殺了幾個衝到跟前的魏兵,他的札甲上,不少鐵葉片在戰鬥中被擊落,原本光耀的鎧甲好似一條生病落鱗的魚,再沾上厚厚的血,頗爲可怖。

    而一把斷箭則深深扎進在他鐵葉刮落少了防護的腰脊處,拔是不好拔了,只能硬生生用腰帶紮起來止血,稍微動一下,痛感便直衝腦際,須得強忍着才能不痛暈過去。

    “大將軍!”

    一個聲音響起,回過頭,竟是本該在東邊數裏外的劉稷,他也很悽慘,從額頭到腿腳,滿是傷痕。

    劉伯升一愣,然後恍然:“阿稷,你……”

    劉稷羞愧地垂下頭:“大將軍,我敗了。”

    “東邊是陷阱,吾等兩千餘人登岸本欲吸引第五倫主力,好爲大將軍贏得機會,豈料不但遇上了伏兵弓弩及一羣死士,先前匆匆東去數千人也趕了過來,我部寡不敵衆……”

    劉稷被鄭統趕下了河,隨他過去的舂陵兵共有數百人戰死,溺水者亦不計其數,加上被俘者,活着過河的人,只有寥寥幾百。

    但劉稷不甘心,竟拉着數百人再渡渭水,成爲了劉伯升的最後一支援兵。

    如此一來,兩路強渡的舂陵兵皆受挫,這場仗,基本上是功敗垂成了,而第五倫既然敢讓偏師回來,也證明鄧晨、來歙兩路並未起到想要的效果。

    “大將軍,是第五倫太狡詐,非戰之罪也!”劉稷恨恨不已,他就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

    劉伯升這次沒自欺欺人,搖頭道:“不,就是戰之罪!”

    戰爭是一個整體,直到進了長安喫大虧後,過去一直在打一隅之戰的劉伯升才慢慢意識到。他的敗局,從不顧弟弟劉秀來信勸導,一意孤行入關時就註定了,這裏什麼都沒有,連“謁高廟”的虛名都沒得到,卻陷入了戰略上的死地。

    你當他夜深人靜時,不曾追悔麼?

    但後悔有什麼用,劉伯升與劉玄的關係註定,從入關時起,他就只能進,不能退!

    一退就是萬丈深淵,一退就是前功盡棄,只能張口閉口輕蔑地稱呼對面第五倫是“土雞瓦狗”,故作樂觀。若是主將自己平素都慫了,那底下士卒又豈會有戰心?

    可打到今日,他實在是進不動了,劉伯升自認爲,已經用盡了所有的謀略,使盡了渾身解數。若對面是新朝的軍隊,來、鄧兩路都能順利推進,己方的強渡突擊也能成功,可偏偏撞到了一顆硬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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