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321章 待到秋來九月八
    張湛卻是被第五倫說中了,確實是替樊築等人求情的。

    他說道:“孔子之徒原思爲宰,得粟九百鬥,推辭不要,孔子則說,毋要推辭,若是覺得多,便分予鄰里鄉黨!”

    “大王起兵時,五陵豪傑羣起響應,這些都看在我眼中,如今雖有一二不明,但又何必羣連而誅之呢?”

    今天的事懂的都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第五倫麾下的活兒太糙,連張湛這老實人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他是站在鄉黨的角度,覺得第五倫纔打贏劉伯升就“過河拆橋”,五陵鄉黨豪強一口氣打掉三十多家,有些過分了。

    但劉邦面對背叛他的老家豐邑人,也不見得有好臉啊。

    好學如第五倫雖然不鑽研五經,但現在也能和讀書人以儒經問答了,遂搖頭道:“關於鄉黨,論語裏還有一段話說得好啊。”

    “子貢問,若有一人,鄉黨皆愛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第五倫點着張湛道:“張公就是鄉黨皆好之者。”

    張湛是老好人,跟誰都和和氣氣,沒有過硬的手段,鄉黨豪強當然喜歡這種除了道德說教其他不會的軟柿子了。

    張湛聽出第五倫言語中有譏諷,也不氣,只道:“但子貢又問,若有一人,鄉黨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如此看來,大王欲做鄉黨皆惡之者?”

    第五倫笑而不答,乘着天還沒全黑,他指着長平館外頭道:“那邊就是涇水故道,子孝公應該還記得當年的水患罷?”

    這就是第五倫當年遠眺過的地方,改道後的涇水河牀像一道扭曲的醜陋傷疤,將世界一分爲二。七年過去了,毫無變化,河道這邊還是豪強的良田美宅,另一頭仍是滿目瘡痍,只是荒草長了許多。

    “當年,關中大霖雨,京畿水平地丈餘,涇水大溢,郡北數縣受災。”

    “那邊原本是一片富庶的農田裏閭,卻被改道的涇河所侵。大水一衝,幾十個村落、數千頃地毀於一旦。”

    “倒是豪右們未曾受損,只因他們提前在瀕河處修了土垣,大水不能入,便席捲沒有堤壩保護的窮閭民戶,上萬人流離失所。”

    張魚、朱弟,就是在那時候淪爲孤兒的,也難怪張魚這次構陷豪強頗爲積極。

    張湛默然了,他當然記得,當時自己初至郡,前任留下了虧空,郡倉餘糧不足五千石,只能挨家挨戶懇求豪右,說服他們各自出點糧秣,但最後只是邛成侯家出了一千石,其餘各家,最多出了百餘石,甚至有不肯拔一毛者。

    這點糧自是杯水車薪,賑濟出現了巨大的缺口,就在饑民們餓得拔樹皮,準備流亡時,各家豪右似乎良心發現,紛紛派人帶着糧食遊走在受災貧民中,表示願意將糧食借給他們。

    當然,是高利賒貸,借一還二,甚至還三。

    於是失了家園田地,又身負借貸的百姓,就只能與各家豪右簽了契約,做了佃農賓客。

    當然不是奴婢,這是繞開了新莽的王田私屬令,沒有產生買賣,卻能變相地吞併人口。

    張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回過頭災民和郡尹還得感謝這些豪右的“義舉”呢!

    “子孝公當他們是鄉黨,但當是時,彼輩念過張公和災民們的同郡之誼麼?”

    第五倫一下子戳破了張湛口中的“鄉黨之情”之虛假。

    “新莽覆滅時,張公卸任歸家後,彼輩就更是沒了限制,一發不可收拾。”

    第五倫冷笑着數落起這些落馬豪強這幾個月乾的好事來。

    “彼輩確實響應了我,但之後就開始作壁上觀,我打常安他們看着,我擊田況、御劉伯升他們看着,這時候衆人在做何事?兼併和擴充奴婢啊!”

    豪右們被新朝壓制了十五年的兼併慾望,在王莽出奔後爆發了,看着渭南豪右動不動就佔縣、鄉以爲私產,渭北的衆人也羨慕啊,也紛紛撿起了十多年前的老手段來。

    “長陵樊築,區區鄉豪,仗着率先響應,自以爲功勳元從,不僅侵奪民田,而且在封男爵時,居然厚着臉皮以南邊得占上林苑的蕭氏爲例子,也求佔山澤以自營植。這幾個月裏,樊築一共收納奴婢三百八十一人,通過強買、威逼利誘等手段,得田一百八十一頃。”

    “其餘諸家,仗勢貪放,奪人田宅者亦不可勝數,僕從賓客,侵犯百姓,霸佔山林湖澤,使其鄉里民庶窮困。”

    連第五倫的族人都被管得嚴嚴實實,而功臣子弟們也東征西討沒工夫幹這些事,渭北豪強就敢這麼囂張,三個月就如此,給他們三年,三十年呢?

    “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若不加以限制,只怕很快就要奴婢千羣,徒附萬計了!”

    當然有人來告,但第五倫忍啊,假裝沒看到,忍到現在,劉伯升剛死,外無強敵之際,就拎起刀一股腦全收拾了!

    第五倫大言不慚:“若他們想要爵位、賞賜,大可向我稟報,但如此武斷鄉曲,還與劉伯升眉來眼去,我豈能容彼輩?”

    “故而,此輩,乃是鄉人之不善者也。”

    “子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第五倫笑道:“像張公這樣的鄉人之善者明白我就行,如蕭言、樊築之輩,就讓他們咒罵我罷!”

    腹誹腹反都這麼慘,誰還敢當衆罵第五倫啊。

    說到這份上,張湛也不好再勸了,第五倫更道:“當年張公之所以在列尉建立制度禮儀,設立教令,政治教化未能如願,皆是彼輩阻撓之故。”

    “如今他們被我滌盪一清,張公,你可以好好推行道德教化了!”

    王元等輩,第五倫要連攏帶嚇,但對張湛,他只能靠“哄”。

    反正老頭子能力不行,連手下小吏都玩不過,政令不出公府,且隨他自娛自樂去。

    張湛這才轉移了注意力,猶豫了片刻後,提出了自己的念想:“我想在五陵各鄉,推廣大王當年所興義學。”

    ……

    將張湛哄走後,下一個上來的人卻是景丹,他剛從渭南打完仗回來就被第五倫拉着唱戲,雖然積極配合,但心中亦有疑慮。

    “大王。”景丹說道:“三十餘家既已下獄,不知會如何處置?”

    魏國草創,還在沿用漢、新法律,但很多地方卻又已廢除,所以現在辦案,第五倫的好惡纔是關鍵因素。

    第五倫還沒抓人,就早就決定好了:“該殺的自然要殺,若是罪不至死的,河東的鹽田、上郡的煤礦,有的是地方需要人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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