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330章 你坐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史諶今日算是深刻理解這句話了。

    此事會搞得如此複雜,史諶根本沒有料到,當初馮衍勸降他時,曾信誓旦旦地說,魏王選擇五月二十五日起兵,一大原因,是爲了阻止王莽與女兒婚事舉行!

    聽上去不可思議,但史諶當時無路可走,加上這個緣由,遂欣然響應。

    既然郎有情而妾有意,那之後就應該快點納入宮中才對,可這之後魏王一點點抽走他的兵權,徹底架空,卻唯獨忘了此事。

    這不是鳥盡弓藏麼?魏王的承諾呢?

    史諶不敢明說,帶着怨氣,試探後碰壁兩次,更加委屈,覺得不對勁,又不敢質問第五倫,遂氣呼呼地去找馮衍對峙。

    馮衍當時正要去蜀地出使,對這件事,他居然都已經忘了!

    隴右、東方、巴蜀,需要馮敬通操心的地方很多,哪有功夫管這種小事。

    而馮衍自詡張儀再生,張儀可是曾誇口說給楚國六百里地的,縱橫策士的話能信?

    但也不好承認是自己胡言亂語,馮衍遂滿嘴跑火車,讓史諶往其他地方再使使勁。

    “這或許是因爲……因爲大王懼內吧!立嬪妃豈能不經由王后准許?少保,你可知吾意?”

    馮衍是見過王后的,一個理智的女子,就史家女那種身份,她絕不可能答應此事。等史諶再度遇挫,多半就死心了,最後這件事不了了之,萬事大吉,不說了,他要入蜀做大事去。

    史諶恍然大悟,這纔有了之後的操作,聽說王后抵達蘭池宮後,將魏王的三個侍婢妥善安置,給了她們“上家人子”的身份,看上去應該是個大度雍容之人。

    史諶遂利用修繕蘭池宮的職務之便,讓女兒也作爲女婢去“服侍”魏王后,加以討好,利用王后的心軟,求得在後宮的一席之地。

    又怕第五倫再度拒絕,遂與一個經常在蘭池宮往來走動巡視修繕進度,與自己相識的遞奏小尚書郎通了氣。

    由此得知第五倫的習慣,每天都會將沒看完的奏疏帶回宮中,頭晚批一半,次日一早起來再批一半,遂趕着魏王辦公完畢,讓尚書郎將奏疏收起時,把史諶那份壓到最底下!

    這樣就不能說自己不通報,但等第五倫看到奏疏時,女兒已入宮中一夜,魏王便說不清了。

    自己可是渡灞的大功臣,三孤之一,予取予求、卑躬屈膝到這種程度,大王不念功勞也念苦勞,還能往外趕麼?嬌滴滴的女子,誰捨得啊。

    過上一段時日,求得王后同意,此事就木已成舟,自家女兒貌美知禮,既然大王本就有心如此,也就半推半就接受了,往後最起碼也能成爲婕妤,如此史家尷尬的身份便能化解。

    但豈料女兒被連夜疾速遣回,問她發生了何事?喝得有些醉的女兒吐了史諶一身,只支支吾吾地說與王后飲酒,喝到最後問什麼答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

    而當史諶應詔抵達蘭池宮前時,頗有些戰戰兢兢。

    “史少保,你坐啊。”

    王后不似平日裏的常服樸素,今日戴着假髻、步搖、簪珥,襯托得嬌小的身形也有些高大起來,神情倒是很溫和,對拜在地上的史諶如是說。

    史諶應諾,坐到席子上去,戰戰兢兢,更像是跪在那兒,屁股都不敢沾着坐榻,而王后的聲音傳來。

    “我在茂陵時,就常聽聞許、史之名。”

    漢宣帝麒麟閣十一功臣,雖是一時翹楚,但真正在漢朝後期歷代穩固的,還是許、史兩家外戚之屬。漢宣帝的母系史家、恭哀許皇后家,許氏在成帝時因後宮鬥爭失敗中衰,倒是史家及時站隊跪舔王莽的緣故,一直延續至今。

    “史氏撫養宣帝長大成人,而史高、史丹乃是元成功勳,尤其是樂陵頃侯史丹,力挽漢元立嗣風波,幫成帝穩固了太子之位。”

    “敏以敬慎曰頃。”

    馬嬋嬋道:“這諡號,給的很準確。出了兩代皇后的許氏衰敗了,而自漢宣後沒有再入後宮的史氏保全了,其中緣由,真令人深思,令祖的敬、慎兩個字,少保還是要多多品味品味。”

    “臣……”史諶冷汗津津,知道王后指着是什麼。

    “史氏是漢朝外戚,差點成了新朝外戚,假如,我是說假如,如今若是再做了魏之外戚……”

    馬嬋嬋搖頭:“三朝外戚,那可真是亙古未聞,絕無僅有啊,真不知天下人會如何看,如何說?這於大王威名不利,於少保家,亦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少保明白我的意思了麼?”

    “明白。”嘴裏如是說着,史諶知道自己的心思盡在王后眼中。

    “我昨夜貪杯,竟讓君女陪着飲酒大醉,真是失禮,已經送回去了,也不必再來。”

    馬嬋嬋道:“但我很喜歡她,憐惜其哭訴說,被王莽壞了名聲,難以嫁人,既然如此,往後我會擇善者爲其做媒,少保勿慮也。”

    第五倫這幾個月內,有侍妾三人,她一一妥善安置,給她們定名分爲“上家人子”。但史氏女卻絕對不行,那敏感的身份,想想都讓人頭疼。

    更何況,馬嬋嬋知道,第五倫最討厭的,是別人越俎代庖,史諶、馮衍二人所作所爲,滿口的“忠心”“權變”,但已是觸了他的逆鱗。

    這件事讓第五倫氣得不行,纔有了昨日的惱怒之言。他是個大好人、大善人麼?能忍住不像對付蔡茂那般,下手殺了或送去給別人殺了,已是仁至義盡。

    史諶只戰戰兢兢起身而拜,纔出了蘭池宮,又聞第五倫召見。

    等匆匆趕到第五倫辦公的偏殿時,卻見一個來自第五氏義學的小尚書郎被剝了衣裳在外當衆杖責,打得血肉模糊,正是史諶賄賂的那人,聽說打完就攆回家去了!

    “完了。”

    史諶頓時腿肚子都軟了,幾乎是被人攙進去的,而第五倫正批閱着昨天沒看完的奏疏,見到史諶來,第五倫遂自顧自地說道:“讓少保笑話了,魏國初創,制度不明,很多地方頗爲草率。”

    “朱弟才奉命去了渭南幾天?他手下幾個小兒輩,就犯了糊塗,學了府衙小吏的手段,敢貪於賄賂,抽拿羣臣所上奏疏,看來這尚書郎署和後宮一樣,得立下制度規矩,好好清理清理了。”

    這次抽了壓下頭的是件小事,可下次呢?還不是外戚,就有了外戚的膽子和脾氣,你是什麼東西?需要慣着?

    第五倫自己也有反思,很多事,不能再以草創爲名隨意處置,規制嚴格的尚書檯要立刻建立,漢時的封奏制度也要搞起來,任何制度的漏洞,都會叫小人鑽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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