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343章 六郡皆良家
    站在陳倉城頭,目送隗囂帶着數千人西去,隗崔皺着眉默然不語,直到隊伍尾巴的身影也消失不見,他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吾侄柔懦猶豫,不似六郡子弟,反像關東儒生。”

    雖然看不上侄兒的做派,但他畢竟是“大司馬大將軍”,這一走必定引發人心動盪,隗崔也少不得召集諸家首腦,請他們宴飲,用六郡人喜歡的大塊喫肉,大碗喝酒來安撫戰前軍心。

    隗崔舉碗掃視衆人,隴西楊廣、狄道牛邯,皆乃隴右一時英傑:“吾等祖上,家家都稱得上是良家子。”

    所謂良家子,乃是家財十萬甚至百萬以上的中家、富家子弟,可以自備戰馬甲兵。六郡,指的則是金城、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郡也常被囊括,都是關西緣邊地區。

    這些郡的特點是迫近匈奴,漢人與羌胡雜處,於是武德充沛,家裏有一定資產的良家子年少起就開始修習備戰,修高尚氣力,以射獵爲先。他們頗受漢朝皇帝青睞,常得以入補郎衛,或者從軍因善騎射,有功而爲名將。

    隗崔依然記得父輩曾與自己說過的沙場故事。

    “孝文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六郡子弟由此而興。”

    “孝武皇帝時,選拔六郡子弟,守衛建章宮,初稱爲建章營騎,後改稱羽林騎,其意爲國羽翼,如林之盛。”

    在座十六家隴右豪強的祖輩,誰沒在漢武帝身邊持戟執勤過?隨他騎射於上林?

    而綿延了數十年的漢匈大戰,也是六郡子弟出生入死,往往祖、父死於漠南、河西,兒孫又前赴後繼,繼續入伍,馳騁於漠北、西域,這漢家碩大的邊郡,每一里上都灑着六郡子弟的血!

    隗崔飲酒讚道:“隴西李廣,用善騎射,殺首虜多,號飛將軍。金城趙充國爲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天山一戰,威名赫赫,躍馬河湟,諸羌震驚。北地甘延壽,少以良家子善騎射爲羽林,投石拔距絕於等倫,與陳湯駐西域,斬郅支單于,揚威萬里!”

    其餘義渠傅介子、公孫賀,狄道辛武賢、慶忌,鬱郅王圍等輩,皆以勇武顯聞,不可勝數。

    回想過去,那真是六郡子弟的黃金時代啊,至今歌謠慷慨,風流猶存。

    可這一切,都在漢元帝時,與匈奴徹底和平後戛然而止。狡兔已死,飛鳥已盡,還需要獵犬、弓箭做什麼?隨着邊塞晏然,朝廷也不再派兵出征,六郡子弟延續百多年的軍功仕進就此結束。

    那朝中郎衛總還能當罷?但漢家已經完成了轉型,退武人而用儒生,五經優異者容易做官升職,羽林、期門不如太學生喫香,且分配的名額越來越少。

    “外戚、關東儒生與五陵人合起夥來,排擠六郡子弟。”

    這是隗崔六十年來所見所聞造就的認識,他憤慨地擊案,開始地圖炮。

    漢武以後興修的五陵邑,在發展百年後迎來了全盛,五陵人士讀經風氣濃厚,富賈、豪俠、高官頻出,反觀隴右卻一天天被邊緣化。昔日傲然的良家子去京師,竟成了給關東五陵相侯站崗把門的存在——爲了競爭朝堂一官半職,關東、五陵人士開始瘋狂內卷,隴右的大老粗哪卷得過人家?

    王莽以新代漢,對西域、匈奴用兵,本以爲是復興六郡地位好機會,但新軍之弱令人瞠目結舌,反而送了不少子弟的性命,而新朝更加好儒。

    隴右豪強也試過轉型,他們隗氏就培養出了一個善經術的隗囂,但又如何?依然只能給劉歆做吏,無法混入新朝高層。

    故而當天下大亂,方望將劉嬰送來時,隗崔立刻意識到,這是讓六郡復興的大好機會!

    “若是漢家天子爲隴右控制,吾等位列朝堂爲三公、九卿,做了人上人,子弟們便不必擔憂被五陵惡少年、關東儒生壓一頭了!“

    這便是隗崔的迷夢。

    “可如今,五陵人卻想故技重施,將吾等趕回隴右山坳裏去!”

    “第五倫及其宗室,長陵人也;馬援、耿弇、萬脩、原涉,茂陵人也……”

    在隗崔眼中,所謂的魏國,就是一羣五陵人推了第五倫當頭,甚至連南邊的蜀國,也是茂陵人公孫述做王。

    六郡人看不慣五陵人,在他們眼中,五陵都是惡少年,仗劍倚馬、輕財任俠、飲酒賦文,長於私鬥而怯於國戰,每次出征匈奴、西域,都給良家子拖後腿!

    “吾等曾爲漢家皇帝而戰,喋血邊塞,遠征異域。”

    “吾等曾爲天下黎民而戰,保得關中、關東兩百載不受羌胡侵擾。”

    “可到頭來,吾等得到了什麼?”

    被烹,被棄,被遺忘,被邊緣化,他們的憤慨藏於心中。現在,是時候用武力取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榮耀,保住右扶風,甚至更進一步,讓六郡子弟來坐一坐天下了。

    隗崔將酒碗重重摔碎在地上,拔出了劍!而屋內噼啪碎盞聲不絕於耳,楊廣、牛邯等也杖劍而起!

    “這一次,六郡子弟,將爲自己而戰!”

    ……

    儘管隗崔頗爲鄙夷“五陵惡少年”,但他們不得不承認,茂陵人耿弇以極大的勇氣,翻山越嶺奇襲汧縣,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戰局。

    但拿下縣城後,他們的日子卻不好過,雖然耿弇詐稱隴右已敗,否則他們怎能深入此地,騙得本地人助他擊退了隴右兵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但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這說辭不攻自破,耿弇麾下不到七百人,不但要抵禦敵軍圍攻,還得防着縣城裏二三千人。

    於是他在一個雪天隴右兵縮在營中時,竟將城內居民逐出:“兩軍交戰,不忍使汝等死傷。”

    反倒是隴右兵以爲是魏軍出擊,倉皇之下反擊,殺了不少無辜百姓……

    這是耿弇故意爲之,此子心狠手辣,經此一事,縣城裏的人對隴右兵絕望,再無人言降。

    臘月下旬時,隗囂的旗幟出現在汧縣郊外,派人來喊話勸降,只道第五倫已敗,魏軍主力被殲滅,魏王逃回櫟陽,再也不會來救援了,希望耿弇能早日投降。

    “囂仰慕耿將軍久矣,將軍在魏是車騎將軍、封侯,若能歸順大漢,仍復其職爵,共興漢家,亦有灌絳之功!”

    “敢問隗君復興的是劉氏之漢,還是隗氏之漢?”

    耿弇卻決然不信,讓人在城頭對外頭回復:“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平哀失政,王莽代之,漢祚已盡,汝等欲復漢家,無疑於使死人復活,雖強起而難以持久,終將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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