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458章 鋼刀歸鋼刀
    第八矯這涼州刺史確實不容易,千里鑿空,倉皇逃亡,好歹抵達了酒泉,才靠着竇友、梁統兩位地頭蛇協助,終究將酒泉、敦煌拉在一起,用長纓綁在了魏的戰車上。

    酒泉太守梁統對這位刺史印象不錯,在酒泉城的誓師儀式上,第八矯對滿面沙土的涼州人慷慨陳詞。

    “諸君!”

    “前時僕身在長安,隨聖天子觀輿圖,見天下郡國二百有餘,而魏已得近半,今隗囂欲以區區數郡,以當正夏百郡之兵,何其愚也!”

    這近百,其實是四捨五入。

    第八矯也是對症下藥,因爲酒泉、敦煌是小郡,二者加起來,人口不過十萬,如今出兵協助,拼拼湊湊,除去留守的人外,敦煌出了一千兵,酒泉因梁統治郡有方,稍微強些,但也只拉得出三千,好在半數是騎兵,機動能力不錯。

    所以酒泉、敦煌人對據說在西漢“河西大將軍”劉隆手中的“上萬”大軍頗爲忌憚,第八矯爲了激勵他們,只能狐假虎威:“國家當其前,對陣隴右主力,而吾等自酒泉促其後,緩急迭用,首尾相資,隗囂勢必排迮,不得進退,此必破也。”

    意思是不求酒泉、敦煌力戰,只希望他們能牽制住劉隆部,勿要使其抽身回援隴右即可。

    到這時候,梁統對第八矯還算欣賞,覺得他有諾必行,不辱使命,值得信賴,自己和竇友不同,在朝中沒有關係,與第八矯處得好了,於日後在魏的攀升頗爲有利。

    可接下來的發生的一件事,讓梁統認清了這位皇親國戚的本質。

    酒泉、敦煌聯軍駐紮在水草豐饒的“弱水”河邊,這條河流發端於祁連山,匯入北方數百里外的居延澤,而對岸則是來自張掖的劉隆軍。

    這是一場詭異的戰事,因爲雙方對峙半月都沒動刀兵,反倒是書信往來不絕,梁統打聽得知,第八矯與敵將劉隆不但是太學同學,還是一起流放西海郡的難兄難弟,當年全靠相互扶持,纔在絕境裏活下來。

    這也難怪第八矯一直孜孜不倦,希望靠書信勸降劉隆,根據從張掖逃來投奔的人所言,第五倫已對隴右發動了總攻,以魏國絕對的實力,即便隴蜀合縱,勝利也是時間問題,劉隆沒必要站在必敗的一方。

    使者如此往返數次後,對面始終不答應,只向第八矯提出了一件“非分之想”。

    “什麼?劉隆想要暫且休戰,先北上對付侵擾居延塞的匈奴人?”

    梁統沒想到,對面居然比第八矯還要天真,因爲張掖隴軍當真開始拔營,數千人調頭北上,將漫長的補給線暴露給他們!

    梁統大喜,提議道:“使君,原本西軍不敵東軍,可如今卻是難得的機會,可令酒泉騎從襲其後,如此則劉隆將腹背受敵,只能困死在居延,如此,張掖、武威可順勢而下。”

    豈料第八矯卻看着梁統,嘆息道:“梁太守爲國求勝自是不錯,但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

    這是打仗,兵不厭詐,哪有什麼君子!梁統感到不可理喻,只能搬出第五倫來:“陛下令使君入河西爲涼州刺史,不就是爲了牽制隴軍,從西方打開局面麼?”

    不提第五倫還好,這一提,第八矯就更有理由了:“陛下很早就說過,如今要同時打兩場仗,一是御虜,二是統一,若有衝突,當是御虜爲先。既然匈奴右部趁我兩軍交鋒,大肆入寇居延,武威郡的休屠澤已經丟了,若居延再失,河西將永無寧日!如今劉隆知曉大義,欲先退虜寇,我豈能在他背後捅刀?”

    於是,第八矯非但不趁人之危,反而決定,發兩千騎沿着弱水西岸前進,去協助劉隆!

    先前還劍拔弩張的敵人,居然聯合對虜了?

    梁統驚呆了,只私底下對竇友吐槽:“使君有宋襄公之仁啊。”

    “隴魏爭衡,已是不死不休,劉隆在武威、張掖時,差點追得使君命喪黃沙,可使君竟一點不記恨,反而講究起‘君子不困人於阸,不鼓不成列’來。豈不知,兵以勝爲功!這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但第八矯的擔心確實也有點道理:居延塞對河西而言,太重要了,它就像涼州這條蒼龍背部,長長突出去的龍脊骨,深入沙漠之中。來自祁連的雪水造就了煙波浩渺的居延澤,四周水草豐茂,存在大片的沼澤溼地,是放牧牛羊的優良牧場,也宜於駐軍和屯墾。

    漢朝發現了這個得天獨厚的基地,在此修築障塞,強盛時,李陵等輩自此出塞深入進攻匈奴,而到了衰敗時,也能依靠肩水金關及障塞長城,庇護狹長而脆弱的河西走廊,保障絲路暢通。

    而若是匈奴佔領了此處呢?便能就近集結騎兵、準備糧秣,再沿着弱水南下,將戰火引向張掖、酒泉腹地!

    若是優先打內戰,雙方疲敝之際,匈奴從居延大肆南下,直接吞了整個河西,那時候纔是欲哭無淚呢。

    西線這場奇怪的戰事從七月持續到八月下旬,匈奴派出的是右部騎兵,本以爲河西分裂,隴魏相爭,沒人會去守居延,豈料卻遭遇了劉隆擊其前,後遇酒泉兵擊其後,右賢王沒討到便宜,悻悻退卻。

    既然匈奴稍退,那前幾天還協力御虜的兩軍該重新開戰了罷?可送來的卻不是戰書,而是一份劉隆的邀約。

    “與季正經年未見,願不帶一騎一卒,會於肩水金關空城。”

    是劉隆的筆跡和印章沒錯,第八矯躊躇之際,梁統卻說道:“使君萬不可去!”

    梁統又開始苦口婆心勸第八矯了,雖然這位涼州刺史,在他眼中已是宋襄公本公,但梁統也不好提宋襄公去赴楚國的盟會被擒之事,而講了另對着名的塑料朋友情。

    “衛鞅在魏國時,與魏公子卬爲友,等到衛鞅入秦後,二人遂成了敵人,對戰於河西。兩軍對壘時,衛鞅令人送了一封信給公子卬,敘述舊日情誼,說什麼‘今俱爲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面相見,會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

    “公子卬信以爲真,於是便不帶兵卒,與商鞅會於兩軍之間。然而飲宴之際,衛鞅即令預先埋伏的兵士突然逮住了公子卬,旋即出兵擊魏,大破之!”

    梁統盯着第八矯,彷彿他就是公子卬本卬:“公子卬確實是君子,但他一片真心,卻成就了衛鞅的功勳,還望使君勿要往!”

    第八矯卻依然很固執:“公子卬是君子,但衛鞅卻是詐邪之人,所以纔會如此。”

    “但劉元伯(劉隆)不同,君子對君子。”第八矯嘆道:“這趟會,我必須要赴!”

    梁統苦勸無果,對第八矯更加失望,只能暗道:“這第八矯不愧也是‘魏公子‘,還真要將自己送給劉隆做俘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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