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寫不完,明天三更
    第五倫的宣佈,果然引發了軒然大波,平日裏對他敬若神明的官員們,一下子都將屁股露出來了。

    跟着耿純南下堵截赤眉的,乃是清河太守谷恭,他既反對留着城頭子路收編赤眉,也反對治河。

    “臣父,故涼州刺史谷永有言,大河是中國之經瀆,聖王興則出圖書,王道廢則竭絕。如今之所以潰溢橫流,漂沒陵阜,乃是災異,實則是漢、新兩朝施政出了大弊。”

    “臣久在清河,素知越到季世,大河氾濫頻繁,決徙也越來越廣,故自大禹治水,夏商周決然不聞河患,自春秋戰國以降,才隨着禮崩樂壞而潰。”

    “而今陛下承漢新之弊,只要內修政務,使得氣象一新,災變自除。”

    這不就是當初羣儒騙王莽的那一套話術麼?以結果倒推原因,“中國需要的不是治河,而是禮樂”,怎麼可能。只要迴歸三代,社會問題連同環境災變都會消失我。

    第五倫覺得,先前爲了穩定沒有太大變動的河北二千石,是時候大刀闊斧調整一番了。

    這傢伙還不是孤例,第五倫一向欣賞的河內太守馮勤竟也持此說:“漢武以前,從未聽說過有春冬凌洪之災,自後方現,待陛下一天下,施仁政,則凌洪自消,不必急於治水……”

    然後第五倫就讓水衡都尉杜詩上來,給這馮勤好好講了講,爲什麼過去沒凌洪,如今卻有了。

    杜詩道:“若是暖冬溫高,則河不結冰,自然沒有凌洪。冬季氣溫太低,上下游溫差不大,冰期相近,自然也難有凌洪。”

    “然自漢以來,這天候便較春秋戰國時冷了不少,遂有凌洪之災。”

    第五倫這幾年重啓了天官和太史,交給他們的一項任務,就是通過查閱各種曆法,四時月令,與如今這數十年相比較,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氣候在變化,溫度在慢慢變低。

    除了節氣推後外,一個證據便是,原本春秋時幽州都能長的竹子,如今退到河內一線,且越發的蔫了。而昔日的“橘生淮南則爲橘”,如今竟是“橘之江北,則化爲枳”。

    但他們所處的,又不是所謂的“小冰河期”,而是一個大溫暖期向寒冷期間的過渡,就第五倫所感,溫度和二千年後差不多。然冷暖交替,變化頗大,漢時既有六月的降雪,又有冬季的無冰,也算王莽倒黴,他執政那十幾年極端氣候尤其多。

    在這鐵一般的事實下,馮勤等人遂改了口,但還是覺得天氣由暖變冷依然是天人感應,與政治掛鉤,只要第五倫執政愛民,氣候自暖云云……

    眼看他們碰了壁後,以邳彤爲首的河北豪強出身大臣,便開始用另一套說法來勸第五倫。

    “大河故道雖乃大禹之所道,聖人作事,爲萬世功,通於神明,恐難改更。但據臣等所知,大河決口一般常在平原、東郡左右,地形低下而土質疏鬆。聽說大禹治河時,這一帶皆空爲荒地,作爲泄洪之處,新室時王莽詢問治河之策,當時便有人如此提議。”

    “如今大河氾濫多年,新道穿過東郡、平原,在青州千乘入海。城頭子路麾下大河赤眉多出於此,反正三地已爲丘墟,百姓多爲流民,散落各地,倒不如使之徹底空出來,作爲泄洪之地,勿要建造官亭民室……”

    意思是希望第五倫能採取視若無睹的辦法,徹底放棄三處“黃泛區”。

    第五倫很清楚他們的顧慮,邳彤等人出身河北大姓,雖然對第五倫忠心沒得說,但總會爲家鄉考慮。新朝時大河決口,往東南偏移,王莽不願它迴歸故道的原因之一,就是怕一個不小心沒治好,讓河水北還,魏郡元城就毀了。

    邳彤等人也存了這種擔憂,只道:“不可以完固富庶之魏郡、河內,爲已毀之東郡、平原再擔風險。”

    第五倫也沒那麼無私,只與他們說了實話:“諸卿多慮了,予不打算讓河水迴歸故道。”

    要是剛決口時堵上還好,可如今十年過去,晚了,黃河故道早就乾涸,河水再難復禹跡。

    第五倫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不受約束的大河,肆虐的可不止三郡。

    “從幽州渤海,冀州清河、信都、河間,再到青州千乘、濟南,乃至於兗州大部,皆爲河水威脅。”

    誰也說不準明年是什麼氣候,黃河下次凌洪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四州數十個郡長期被災,要麼是第五倫已控制的核心區域,要麼是大軍即將進入的地方,全變成無人區的話,這種代價太大了。

    所以得將黃河約束在一定範圍內,起碼不能讓它在大平原上到處亂動,這是治河的第一個階段,等不到邳彤說的“天下一統後再治不遲”了。

    因爲,原本生活在這些土地上的百姓一直被災流亡,對渴望建立新秩序的魏國來說,也是巨大的威脅。

    耿純無愧是第五倫看中的“左丞相”,格局比馮勤、邳彤等人高出一截,他不但堅決支持第五倫的“宣戰”,還道明瞭擔憂。

    “若是不解決河患,陛下滅一銅馬、赤眉,不消數年,當地便會再出又一銅馬、赤眉!”

    黃河都不能將他們殺絕,靠屠刀與鎮壓行麼?

    反正赤眉俘虜那麼多,怎麼用也是個大問題,倒不如留着城頭子路,令他協助收攏赤眉、銅馬殘部,再用當初第五倫收拾長安人的“以工代賑”名義,將這羣人控制起來,打着給他們重建家園的名義,令其且耕作且治河,這是將流民重新變成編戶齊民的第一步。

    竇融也不失時機地表態:“陛下高明,需要治的何止是河水,還有這些赤眉、銅馬‘濁流’啊!”

    儘管有耿純、竇融力挺,但出身河北的大臣們還是頗多顧慮,馮勤擔心俘虜的赤眉、銅馬被聚集後重新叛亂,他對泥腿子們發自內心地不信任。

    或如邳彤,在心裏默默算了筆賬後,覺得投入太大,治水的糧秣財帛還是得靠河北、河內來出,無形中讓各郡背上了巨大的財政負擔。

    跟他們講道理嘴都說幹了,還是這鳥樣,第五倫少不得,又得給羣臣打打雞血,談談理想了。

    他忽然指着牆上掛着的“禹貢”地圖,嘆息道:“予觀有言,上古之際,河災之羨溢,害中國也尤甚。”

    在上古之際,黃河也沒有堤壩,那時候的“黃泛區”,正是廣袤的河北平原,黃河在這呈現漫流的狀態,洪水奔流,四溢成澤。

    這是中國關於“大洪水”的記憶,但之後的故事,卻與其他文明坐等天降神仙,或者直接躺平待大水消退截然不同。

    “虞帝命禹,大禹遂過家不入門。與天下人堙治洪水,十三年乃成,九川既疏,九澤既陂,諸夏乂安,功施乎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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