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535章 鼎足
    羌道(甘肅舟曲縣)一如其名,乃是羌人聚集之地,秦朝時被朝廷控制後設置爲道,素來漢羌雜居,但雙方關係並不算友善,這使得羌道縣城必須修在險峻之地,東依山崖,西、南臨險溝,北靠山丘。於此邊陲高山、白龍江之咽喉築城圍寨,孤懸於帝國外圍。

    城外是無窮無盡的森林和草場、石灘,羌人牧民在牧羊,用羌語唱着歌謠。

    “彼輩在唱何事?”

    隗囂聽到後,詢問旁人,得到的翻譯是:“高山青,綠水長,雲滔滔,霧茫茫。”

    這首羌歌激起了隗囂的思鄉之情,然而遠處是高山裸岩和終年不化的雪山,被它們阻隔,隗囂的目光根本看不到隴右。

    自從被第五倫擊敗後,隗囂及三四千殘部已在羌道生活大半年了,此地因爲白龍江流淌而過,是連接西羌、隴右、巴蜀的孔道,只因太過偏僻,不如東邊的祁山道重要,但亦不得不防。於是公孫皇帝封隗囂爲“朔寧王”,讓他帶舊部在此安家,畢竟這個縣理論上也屬於隴西郡,竟成了涼州集團最後的寓居之所。

    魏軍小部隊幾次試圖進攻都被山洪、風雪逼退,但追隨隗囂到此的隴右兵卒卻沒有絲毫高興,羌道太苦了,每年無霜期才幾個月,地裏刨不出多少糧食,披頭撒發的羌女也勾不起他們的興致,生活充滿了無趣和苦悶。許多士兵,跟着隗囂經歷了刀山血海,卻在思鄉和艱苦生活中敗下陣來,做了逃兵。

    “劉邦被封到漢中時,從長安到南鄭,不也曾有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連韓信都差點跑了麼?”

    隗囂如此安慰自己,但他這自守而不得的失敗者,哪裏還能迎來“韓信”的效忠呢?

    時間進入五月份後,唯一一個好消息,是代公孫述入羌中聯絡先零羌的謀士方望回來了!

    方望是騎着羌馬回來的,這種馬與幽並之馬、河曲大馬不同,身材稍矮小,毛髮卻更多,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也十分踏實穩當。

    隗囂親自出迎,不等下馬的方望站穩,就大步走過去與他交談,方望曾有許多中肯的諫言,但隗囂都因遲疑而未聽,如今,他已將方望視爲能否打回老家去的關鍵。

    “先生一去近半年,不知羌中近況如何?”

    方望沒有說話,等到了私密的廳堂,才捋須笑道:“事已大成!”

    “聽說魏將萬脩舊傷復發,患疾幾死,不能理事,已離開天水東歸長安治病。第八矯則遠在河西,隴右兵權盡入於後將軍吳漢之手,此人作戰乃是一員猛將,治郡卻頗爲平庸,再加上驍猛慣了,不論是對隴右降人,還是各屬國東羌、胡人君長,只會以意氣籠絡,而不知許以好處。”

    “對西羌先零,吳漢就更是一味用強,他醉心於武功,在河湟收攏流民,重興屯田,向金城步步進逼。”

    方望笑道:“對先零羌遣人要求將河湟還給羌人放牧之事,吳漢也斷然拒絕!”

    “先零乃西羌最強部落,控弦上萬,姻親衆多。前漢三次羌亂,都與彼輩有關。見吳漢輕蔑羌部,不可相與,爲了返回河湟,先零王願與吾等聯手!在我說服下,他已接受公孫皇帝冊封,作爲西海王,統有羌部。”

    這就是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若是萬脩、第八矯有一人牽制吳漢,斷不至於此,而第五倫也在東方河濟戰場,羌事緊急,就這麼由吳漢拍板了,霸氣歸霸氣,造成的後果卻難以預料……

    此事讓隗囂長舒一口氣,他控制隴右時,對羌人便是綏靖懷柔,希望換取羌騎一起對付魏軍,但那時候先零羌選擇中立,如今運勢,終於站在他們一邊了麼?

    “一如先生當初所料,吳漢看輕羌人,以爲易相與,西羌先零,一定能成爲魏國西部永遠好不了的瘡皰!”

    這樣一來,隴右魏軍就沒工夫南圖武都、羌道,而隗囂卻能配合羌人,不斷滋擾隴西,打回故鄉的夢想,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

    但有一件事,他必須立刻提醒方望。

    “先生不在期間,也發生了幾樁大事。”

    隗囂道:“近日聽聞第五倫已擊敗赤眉,橫掃豫兗,更要命的是……”

    “第五倫遣使從漢中入蜀,據我安插在漢中的細作查得,那使者,正是先生的老對手。”

    “馮衍!”

    ……

    馮衍在魏國級別很高,乃是九卿之中的“典客”。

    不過從今年起,第五倫撤銷了典客,將這個總管外交的機構一分爲二,“典屬國”負責與蠻夷戎狄諸邦的關係,挑選專人負責,重點在羈縻操控;而馮衍則爲“大行令”,專管中國諸侯,重點則是縱橫捭闔。

    出使成家,乃是馮衍得到新職務後的第一項使命,還是他主動爭取來的,畢竟名義上俸祿品秩不變,但職權卻憑空少了一半,雖說各司其職方便處理內外關係,但馮衍自己心裏也急啊,再不表現,這九卿能做多久也是個未知數——衆所周知,第五倫不會對地方政務、軍事越俎代庖,但偏偏對外交,最愛搞“空投手令”“特派專員”這一類的花活,馮衍只管辦事,在大戰略上,第五倫心中自有韜略。

    於是大行令,就成了高一級的跑腿,夏初第五倫重抓外交,大派使者時,劉秀那邊非陰興不可,馮衍也不能替代;齊王張步、楚黎王這些小勢力,馮衍則不屑去,於是就到公孫述這“敵國”來了。

    所謂敵國,並非敵國之邦,而是地位或勢力相等的國家,第五皇帝和公孫皇帝,好歹是假模假樣相互承認,約好要共抗諸漢的……

    如今這牢不可破的同盟已經破裂,馮衍此行的使命,便是來將這裂痕縫補起來——假裝縫補。

    但和上次在蜀地時受到熱情招待,可隨意走動不同,此番入蜀,馮衍的行動很難離開車隊百步,公孫述派了專員盯着他,生怕馮衍刺探到了蜀地實情。

    就這樣,馮衍被公孫述的人隔絕消息,一路送到成都郊外的離宮別館居住,並未立刻受到召見,過了兩日後,才見到了成家大司徒李熊。

    “李相。”

    成家倒是將新朝體制全盤繼承,大司徒相當於丞相,馮衍當初在蜀中出使時,與李熊私交不錯,相互欣賞,如今再見,馮衍竟一拂袖,就斥責起李熊來。

    “昔日衍使成都,代吾主尊公孫爲王,締結魏蜀同盟,而後成家又送黑白熊,約定永結同好,然而血口未乾,蜀軍便偷襲子午道,又助隴賊隗囂,盟誓尤在耳畔,敢問李相,這難道是大國相處之道麼!”

    李熊無話可說,雖說大爭之世,爾虞我詐是尋常,但非要論的話,確實是他們理虧在先,只能愧然道:“熊未能阻止此事,此生之痛也!每逢夜深人靜,時常慚愧無眠,我與敬通一手創建的同盟,竟因小人之讒,而分崩離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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