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540章 倫秀(上)
    眼看泗水亭將近,更始皇帝劉玄不由又哆嗦起來——這是在南方落下的病,三伏天都會打擺子。

    “聖公勿懼。”

    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卻是吳漢的“前將軍”鄧禹站在他身邊。

    去歲一整年,他與馮異帶着幾千兵卒,從豫章入江夏,擊鄂地,打敗了在當地胡作非爲的綠林殘部,招募了一大批江南兵士,又與楚黎王的部下交戰於荊南,最終解除了長沙之圍,順便將被困城中的劉玄“救”了出來,由鄧禹護送北返。

    鄧禹與劉玄沒有君臣之份,當初劉玄還在南陽時,聽說這位新野神童之名,派人徵辟,但鄧禹卻寧可帶着行囊去追趕前途渺茫的劉秀。

    而現在,雙方的處境卻完全反了過來。

    “屆時按照說好的做,準保聖公後半生無憂無慮,安然享樂。”

    鄧禹如此叮囑劉玄,劉玄早沒了在南陽時的趾高氣揚,點頭哈腰,若非身上披着的皇袍,哪還有點天子的架勢。

    但讓劉玄萬萬沒想到的是,船隻在泗水亭碼頭停靠時,鄧禹帶他從虎視眈眈的漢軍行伍中走過,抵達高廟前時,卻先遇上了另一位“皇帝”。

    建世皇帝劉永也頗爲落魄,但他的待遇卻比劉玄還差,劉玄不承認梁漢,已令人剝去劉永冠冕,讓他跪在廟門前“迎接”劉玄,口稱罪臣。

    這哪是相迎,分明是威懾啊!

    劉玄腿都軟了,走入高廟後,卻見身材高大的劉秀拜在高皇帝靈位前,聽聞後方響動,回過頭來,露出了笑。

    “更始陛下。”

    這稱呼讓劉玄膽都快嚇破了,竟撲通一聲拜在劉秀面前,泣不成聲:“聖公,文叔,像少時你我兄弟相親那般,稱呼我聖公即可。”

    劉秀也沒有半分過去爲魚肉時的謙遜謹慎,他啊,懶得在祖先面前惺惺作態,只繼續笑問道:

    “聖公何故跪?”

    劉玄再拜:“高皇帝面前,不敢不行大禮!”

    他咬咬牙,按照鄧禹教自己的話道:“不肖子孫劉玄,今日謁高廟,乃是爲了認罪!”

    “聖公何罪之有?”劉秀看着劉玄,他對這個庸主的憤怒,不止來自於爲胞兄不平。

    劉玄道:“數年前,舂陵劉氏起兵反莽,人心思漢,欲復漢家。但綠林諸帥卻爭權奪利,彼輩偏偏不立有大功者伯升兄弟,而立玄爲漢帝,只因我軟弱可欺。玄無才無德無功,勉強就位,卻聽信渠帥讒言,遣伯升入關戰死,又排擠文叔,令親者痛,仇者快。”

    “後玄治國無方,以至於赤眉賊寇入宛。玄既不能死社稷,又不敢守國都,竟倉皇南遁,過江南渡避難,期間狼狽之情,甚於楚頃襄王去郢……幸有吳王文叔,受命於危難之際,攝國政,起東南,討平兩淮,擊滅赤眉,又遣兵救玄於生死之間。”

    “回想昔日種種,玄有辱先祖,配不上漢帝之名,願禪位予吳王!”

    按照鄧禹與他約定的,只要劉秀接受,那這事就算完了。

    豈料劉秀卻不按套路出牌,竟嘆息道:“聖公真是折殺秀了,秀不敢當啊。”

    劉玄一愣,他雖然平庸,但也不算太蠢,遂開始解自己的冠冕袍服:“不論如何,玄難承大位,今日在泗水亭高廟中,當着高皇帝的面,就此退位!”

    言罷,取下冠冕,以及綠漢政權的印綬,放在高皇靈柩面前,然後就膝行後退,去到高廟門口,和劉永一起跪着了。

    劉永偏頭看看他,劉玄也對視回去,不能說惺惺相惜,只能說同病相憐。

    而這時候,高廟外的鄧禹也恰到好處地嚷嚷起來。

    “前歲,北漢劉子輿敗亡,去年,西漢劉孺子嬰覆滅,而劉永僭越,盧芳僞劉,如今再加上更始退位,大漢無主了!”

    從新朝末年最初的人心思漢,到如今諸漢相繼滅亡,這無疑是復漢事業的低潮。

    來歙卻疾呼道:“還有吳王在,誰說漢已亡?”

    羣臣應和:“然也,王莽篡位,吳王發憤興兵,破王邑三十萬大軍於昆陽,誅李憲於淮南,破赤眉於彭城,平定徐揚,海內蒙恩。天下諸劉,誰人能比?”

    然而劉秀卻搖頭固辭。

    劉玄又說話了,嘶啞着嗓子大呼道:“更始局面,多爲吳王兄弟所取,而如今炎漢僅存山河,亦是吳王所得,上當天地之心,下爲元元所歸。願吳王順應天意,即位爲漢家天子!”

    劉秀再辭,早就準備多時的前太學生、劉秀的同學強華適時高舉讖緯上前,也不知用了什麼法術,竟隱隱閃着赤光。

    “赤伏符讖記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爲天子。”

    “又曰:四七之際火爲主,正是今日,五月二十七也!”

    強華高呼:“皇天大命,不可稽留啊!”

    一時間萬衆沸騰,泗水亭的漢軍鹹呼道:“望吳王早即大位!”

    直到這時候,劉秀才從高廟中走出,朝衆人作揖:“既然天意如此,衆心如此,秀,敢不敬承?“

    儀式是早就準備妥當的,而天子袍服衣冠也製作完備,就在泗水亭高廟舉行了儀式,劉秀再度入廟,燔燎告天,禋於六宗,望於羣神。

    其祝文曰:“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顧降命,屬秀黎元,爲人父母,秀不敢當。然羣下百辟,不謀同辭。今王莽雖滅,然第五、公孫僭位,湮滅諸劉,竊據神器,劫迫忠良,酷烈無道,人鬼忿毒。秀身爲太祖高皇子孫,豈敢不臨危受命?救我漢家社稷?”

    於是定年號爲建武,大赦天下,宣佈所俘赤眉等皆免死,封劉玄爲淮陽王,劉永爲梁侯。

    “兄長。”

    高廟中的儀式即將結束時,劉秀摸着握在手中,縮在袖子裏的拍髀,默默仰天暗嘆:“秀兒做到了。”

    他的夢想不止是讓漢家社稷繼續。

    而是,要復興屬於他和兄長的大漢!

    按照他們的設想,他們的指令前進!

    “名爲復興,實爲再造!”

    ……

    出了高廟,登上泗水亭壇場時,看着重新飄揚在沛縣的炎漢赤旗,背後是英雄祖先的凝視,面前是上萬臣吏士卒的仰望,縱然是心思深厚如劉秀,也不由激動。

    “難怪高皇帝曾說,大丈夫當如是!”

    這一刻,劉秀還真有點“大風起兮雲飛揚”的感覺了。

    但劉秀沒有飄飄然,很快就冷靜下來,目光掃視衆人,開始了他醞釀已久的講話。

    “秀能繼承漢統,多賴諸君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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