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步就是一個普通軍閥,他實在是無法想象,耿弇究竟要多膽大、無畏,才能幹出扔下輜重,急行軍三百里直趨敵國都城的事來!
不止敵人感到驚訝,連耿弇麾下隨軍的大夫伏隆,直到抵達臨淄城下,仍不敢相信,耿弇居然直接越過一切障礙,以此地爲進攻目標!
原來,有了伏隆等去過臨淄的人帶路,耿弇集中了上谷突騎及冀州騎從,五千騎一人兩馬,攜帶五日之糧,只花了四天時間,就從歷下奔襲至臨淄。
但要想以氣喘吁吁的五千部衆,進攻這人口多達三四十萬的天下第一大城,簡直是巴蛇吞象,嘴巴張再大也辦不到啊。
伏隆只忍着被馬鞍磨破的屁股疼痛,找到正排兵佈陣的耿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車騎將軍,吾等兵力少,恐怕不足以破臨淄;而張步主力在臨淄西北四十里外西安縣,一日可達,我還是以爲,就算要長途奔襲,也該前往西安與蓋將軍匯合,而不該到臨淄冒險。”
“伏大夫什麼時候也懂兵了?”
耿弇卻聽不進去一個文官的淺薄見識,他有自己的打算:“西安城小而堅,且張步精兵皆在,若先攻西安,張步背城守禦,一旦不能速速奪取,我與蓋延深入敵地,後無轉輸,頓兵堅城,旬日之間,不戰而困。縱能小勝,死傷必多,且張步仍可從容引軍還奔臨淄,負隅頑抗。臨淄人衆,若真被他煽動起來,也是硬仗。伏大夫之言,未必妥當啊。”
而後,耿弇批准讓伏隆參與了偏將們的軍議,他對衆人表明了自己的計劃:“我攻臨淄,仍是圍點打援,是爲了逼張步回來救其都邑!”
自從第五倫給這套戰術命名後,岑彭最愛用它,耿弇則次之,指着城門緊閉的臨淄道:“臨淄名雖大而實易攻,其周長五十里,共有十三座城門。據俘虜說,臨淄留守兵卒不過萬餘,每裏城牆上能站多少人?故而留守尚且不足,齊軍君臣之財貨、家眷皆在臨淄,張步生怕重蹈歷下之覆,得到求救必然回援!”
“只要擊潰張步主力,不論臨淄還是西安,皆是我掌中之物,此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
伏隆聽罷後,卻更加憂心了:“臨淄人口衆多,若每戶出一丁,能湊十萬人出來,若與張步裏應外合,夾擊我軍,又當如何?”
耿弇卻篤定道:“臨淄之兵不會出來。”
“張步是徐州琅琊人,以客軍入主青州後,所徵之兵爲強徵,所收糧食多爲強搶。他與當地士人多有齟齬,相互不信,赤眉覆滅後更是如此,歷下之戰,青州兵與琅琊兵互不救助,爲我所乘,想來臨淄也是如此。”
“臨淄人口多則多,但皆是商賈販夫幫傭之輩,若張步昏頭到驅市人而戰,那簡直是殷奴七十萬御周軍於牧野,對市人而言,齊王還是魏皇,區別不大。”
說來說去還是賭唄,伏隆閉嘴,只心中忐忑,而耿弇卻已開始選定戰場位置了。
他擡頭仰望臨淄城。高達八丈的城牆宛如一座大山,阻擋着耿弇的視線,城樓的飛檐瓦當上,蹲着陶製的祥瑞神獸,有的似龜,有的似虎。其中,王宮在西南小城,城郭與市肆在西北大城。
於是,耿弇遂選擇了最能威脅臨淄中樞的位置:
“就定在臨淄南門。”
“稷下!”
……
張步確實還在猶豫,剛剛發生在濟南郡的歷下之戰,就是守軍貿然出城救援他城導致了覆滅,不可不察。再者,自己若帶主力回去,西安縣這邊的蓋延及漁陽突騎又該如何應對?
兩難之下,張步選擇了再觀望一天,臨淄那麼多人口,守個十天半月沒事吧?
一夜輾轉反側,到了次日,有從臨淄逃來的求助者抵達西安縣,張步遂得知了耿弇的用兵佈置。
“魏軍駐紮在稷門之外,猛攻王宮?”
“又傳檄於臨淄大城,揚言魏皇第五倫祖上亦田氏齊人,如今是來解救齊地父老於水火之中?”
聽聞此事,張步再不能淡定,急得直跳腳。
爲何?因爲人的本性皆是貪生而利己,張步在臨淄的統治,其實只維持了短短三年,他出身低微,又是外州人,士人民衆不太歸附。
而張步的施政,比起綠林、赤眉來肯定稍好,談不上如入水火,但也不算仁政,他以一州之地養八萬之衆,加上部衆迅速腐化,生活奢靡,民間稅率田租皆重,百姓怨言不少。
耿弇大軍抵達,若先攻擊富庶的臨淄大城,城內的數十萬民衆生計受到威脅,擔心城外的敵人劫掠,或許還能幫助守軍抵禦。
但耿弇卻只瞄準張步的王宮打,又揚言不傷百姓,臨淄人將信將疑之下,也樂得袖手旁觀。
“留守臨淄者皆是本地兵卒,戰力低下,恐怕不能盡力而戰,看來,孤不能不管臨淄了!”
於是張步在西安縣留兵一萬,仍要求他們以連營十餘,設法攔着漁陽突騎。
而張步則親將兩萬之衆,趕赴臨淄,出發前,他爲了鼓舞士氣,還勉勵嫡系偏將們道:“想當初,河北賊寇尤來、大彤十餘萬衆侵齊,皆被孤擊敗。如今小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懼也!”
從西安縣到臨淄,不過區區四十里,平常腳程快的人,一日可至,商賈滿載貨物的馬車,半天就能跑了來回。
然而此番回援,張步卻頗爲小心,斥候放出去整整三十里,要做到貼着魏軍觀察,而兵衆雖不得不走縱隊,也儘量在大道上擠在一塊,遇敵後能迅速擺成橫陣。
但一路上,齊軍仍遭到了無數次襲擾,臨淄附近是典型的大平原,魏軍上谷突騎如魚入海,神出鬼沒,雖然只是斥候遊騎,但戰鬥力極強。
魏軍騎兵之制,五騎一長,十騎一吏,百騎一率,二百騎一將,以兩百騎爲單位的斥候隊,起碼有五支。他們玩起了車輪戰,出沒於道路兩側的粟田中,卻從不使蠻勁直接衝,而是張弓遠射,逼迫齊軍聚攏守備,就揚長而去。
可齊軍剛解除戒備,又一支斥候隊已呼嘯而至!
齊軍兩萬之衆,再密集也拉出了長達十里的隊列,猶如常山之蛇,這蛇頗爲笨重,根本做不到“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反而被擾得左支右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