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597章 同室操戈
    武德三年冬十一月底,徐州彭城,慘烈的戲馬臺圍攻戰進入第五天。

    形容攻城戰慘烈,一般指攻守雙方,你蟻附攻城,我浴血抵抗……但戲馬臺一役,慘的主要是守軍,也不知道第五倫打的什麼主意,對戲馬臺以襲擾爲主,進攻強度雖然不大,卻頗爲持久,從第一天午間發動開始,竟再未停過。

    之所以未停,靠的是各部曲輪番上陣,戲馬臺距離彭城南門不過一里,所以兩者之間是不能放軍隊的,否則會遭到這互爲犄角的兩城遠射武器覆蓋,故而進攻一般圍其東、南、西三處,從小山地勢斜度最小的東面發起攻勢。而站在戲馬臺上往下看,卻見三面之圍,除了幽州騎兵的鳥旗放在遠處監視彭城不動外,代表冀州兵團的應龍旗,豫州兵的巨象旗,再到兗州兵的泰山旗,皆是旌旗招展空翻影,竟都來戲馬臺下打了醬油。

    作爲戲馬臺守將,東海太守劉植直到第三天才看明白:

    “第五倫這是欲以戲馬臺爲校場,讓魏軍練習攻城之術啊!”

    確實如此,這十萬人多來自中原,老兵們參與過對赤眉的河濟決戰,打流寇倒是練出來了,攻堅經驗卻幾乎爲零——赤眉哪有城啊。

    正好欲誘劉秀來徐淮,太快打下戲馬臺反而不好,用第五倫的話說就是“來都來了,不如讓小的們練練手藝”。

    扛雲梯衝鋒的次序和時機得練,頂着盾牌,每次都只衝到山腳就可以回來,順便騙一波戲馬臺的箭矢儲備;他們還要練習搶填護城河、填斬壕、推轒轀、豎擋板,第五倫預料,兩淮地區忠於劉秀的城郭必然不少,每座城都要做好大營子的準備。

    白天的熟練掌握了,那夜戰呢?最好也稍加練習,以備不測,反正徐州周邊多的是山,常有松柏之木,每逢入夜,明亮的松脂火把在戲馬臺外繞了一圈又一圈。

    步卒們在戲馬臺下進退不一,呼喊如雷。而遠處,第五倫專門建立的工兵曲,也在調試攻城器械,這羣以水衡都尉工匠打底的特殊部隊手腳麻利,三日就製作了十餘架投石機,儘管第五倫插手提了很多建議,但不管如何調整圖紙,這玩意投**度一直感人,甚至達到了玄學的程度,且每一臺都有獨特的軌跡,需要調試許久才能熟練運用。

    魏軍各部忙得不亦樂乎,搞起了大演習,卻苦了戲馬臺上的守軍,敵人人數衆多,可以玩車輪戰,漢軍只有千餘人,每次臺下鼓點大作,他們就得拖着疲憊的身體禦敵,雖然十次裏九次的假的,但第五倫這廝總會摻雜進一兩次真正的猛攻!有幾回幾乎上了城頭。

    這導致劉植不得不防,而他的麾下更成了驚弓之鳥,戲馬臺上的漢兵,自交戰開始後,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就算輪值休息的人,剛剛閉上眼睛,也會被雷鳴般的金鼓吵醒!

    漢軍糧食充沛、箭矢還能從魏軍射上來的遺矢中得到補充,但唯獨有一樣東西,卻日益乾涸枯竭。

    那就是精神氣,最初時,所有人的神經都高度緊張,在劉植鼓動下願爲大漢死戰,後來則成了麻木和沒勁頭的疲倦,任何人坐下半刻內都會睡過去,甚至還有在冷冰冰硬邦邦地面上一睡不醒者。

    但劉植自己,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卻已經睜了四天四夜!

    “我必須替陛下看好駐馬臺,這便是劉植身爲宗室的信諾!”

    至第五日,情況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原本進攻鬆鬆垮垮的魏軍,卻忽然認真起來,攻勢一次比一次強勁,似乎是第五倫厭倦了大演兵,打算舉將戲馬臺拿下。

    拋石車最先發力,每臺旁邊都有數十名民夫協助扯動繩索,一點點繃緊,最後將來自楚王陵的石磚彈射而出,傾瀉在戲馬臺半山腰上,甚至落到臺頂。

    緊密的戰陣分出許多支隊,全副武裝的步卒踏着鼓點邁出沉穩的步伐,一架架雲梯,一臺臺盾車在悍卒的推動下衝向戲馬臺。

    強弓隊也在不斷靠近攢射戲馬臺,利用人數優勢,死死壓制住臺上的勁弩。

    儘管魏軍攻勢如此龐大,劉植仍拼死抵抗,血戰至入夜,就在他們即將堅持不住時,虧得來大司馬從彭城東門遣人襲擊魏營,導致魏軍攻勢稍頓。

    劉植這才帶人將即將爬上城頭魏軍先登攆下去,但整個山腰皆已丟失,他們只剩下戲馬臺頂方不過百多丈的立腳點,人數也從上千銳減至不足五百。

    戲馬臺頂的建築幾乎被拋石機摧毀,年代可追溯到項羽時代的屋舍千瘡百孔,但頂上的炎漢旗幟依然豎立,與灰暗泥濘的山體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劉植就靠在旗下,他在作戰時被流矢射中右臂,儘管纏了布條止住血,但疼痛和寒冷使得劉植整隻手幾乎失去了知覺。

    “公子,士卒們如何了?”

    公子是爲劉植包紮之人的字,他名叫劉曠,是彭城縣令,長相敦厚正氣,聽到劉植詢問,劉曠嘆息道:“不好,鏖戰後人數減半,還活着的人中,也大多受傷。”

    說到這,劉曠擡起頭,擔憂地說道:“或許下一次進攻,魏軍就能攻佔臺頂,吾等再難守住了。”

    劉植沉吟片刻後,叮囑劉曠道:“我稍歇片刻,汝去將劉姓軍吏找來。”

    劉曠喜道:“太守有禦敵之策了?”

    若問的是別人,劉植少不得要欺騙他,但對劉曠,他卻不打算說謊。

    因爲,劉曠是彭城著名的“烈士”。

    據劉植所知,劉曠乃是前漢楚王宗室,做過郡吏,在亂世裏治得彭城政教大行,然而到了赤眉橫掃而過後,舊秩序崩潰,本地大亂,饑荒遍地,盜賊橫行。

    劉曠也沒能繼續當官,他打算帶家眷投奔淮南,豈料走到一半遇到賊寇,劉曠弟弟被殺,劉曠則帶着老母及其女兒、侄兒藏到澤中,過上了採野菜維生的苦日子。有一次,劉曠外出尋食,竟爲一羣餓賊抓住,這些賊人要將他煮了喫掉,劉曠拼命磕頭,懇求先放他回去,服侍母親喫完造反,再回來受死。

    賊人們聽劉曠言辭懇切,念其孝心一片,便把他放了。豈料劉曠歸去服侍母親喫完飯後,竟真的義無反顧回頭,尋得那羣餓賊,願入烈釜爲食物!

    這下賊人都驚呆了,紛紛道:“常聞烈士,乃今見之,子去矣,吾不忍食子。”

    烈士者,有節氣壯志也,別人(指第五倫等人)的名聲是刷的,這劉曠的名德,卻是他用慷慨赴死換來的。

    所以面對劉曠,劉植是無法說假話的,只對他道明瞭真情:“魏帝早能奪取戲馬臺,遲遲不取,無非是狸奴戲鼠,欲教小狸下次見了如何捕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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