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627章 千里之堤
    作爲被天子寄予厚望的水衡都尉,杜詩其實更擅長於運用水利,而非治理水患。

    爲了不負皇帝重託,他過去幾年沒少翻閱與治水有關的書籍,諸如歷史悠久的《禹貢圖》、劉歆收集編撰的《山海經》、還有對上古至漢武時溝渠之事做了大總結的《史記·河渠書》。第五倫也放開了天祿閣,讓杜詩盡情搜尋有用的資料。

    杜詩在山海經中,就看過這樣一個故事:上古時洪水滔天,鯀偷竊了天帝的息壤用來堵塞洪水,遂被處死。鯀的遺腹子大禹成人後,繼承父業,繼續與氾濫的大河鬥爭,也用上了息壤。

    他當時就好奇,這息壤究竟是何種神物?而在另一本博學之書《淮南子》中,杜詩找到了答案。

    據說息壤這東西,築爲堤壩,可以隨着水勢自行增長,無窮無盡,故可以塞洪水也。

    杜詩是又嚮往又遺憾,大洪水的噩夢再度降臨,黃河肆虐天下二十餘載,但息壤早已湮沒於上古的迷霧中,沒人說得清楚它的來歷、去向,更別提爲人所用了。

    然而第五倫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曾對杜詩說過:“古之息壤雖不可尋,那便由吾等發揮聰明才智,來造出今之息壤!”

    他說到做到,還真鼓搗出了“息壤”,此物用海邊較多的蛤灰與粘土混合燒製,也可用石灰石來製作,當與適當的水調和後,就成了一種頗爲柔軟的漿體。日曬風乾,漿體的強度卻時刻劇增,失去了可塑性,變成不能流動的緊密固體,杜詩摸上去,感覺就像在觸碰硬邦邦的石頭。

    而若將其與砂石混合,這“息壤”則能將其緊緊膠結在一起,變成堅固的整體,整個過程,用第五倫發明的一個詞來形容就是……

    “混凝。”

    沒錯!就是混凝,這看着平平無奇的灰泥漿,能在短時間內構造硬度堪比石頭的牆垣。第五倫直接將自己即將拔地而起的“東京行宮”當成了試驗場,他讓匠人收集蛤殼、石灰岩等來此燒製,再與粘土以不同比例混合,來調配不同功用的“息壤”。

    皇帝笑呵呵地對杜詩說:“予料想,這其中,定有不少是治水時能用上的。”

    何止是能用上,簡直是太有用了!

    杜詩頗爲激動,對第五倫道:“陛下,過去治水,如漢武帝元封二年築塞瓠子口,乃是以薪柴及所伐淇園竹所制竹筐,放入石塊,以此堵塞決口,那上下兩篇《瓠子歌》雖氣勢磅礴,但竹木易腐,短則半載,多則幾年,必然朽壞,而石塊沒了束縛,爲水衝散,決口再危。”

    “而古時修築大河堤壩,最初是夯土堤,然就算夯築得再結識,土牆常年爲水浸泡,亦將鬆軟脫落,至漢時開始修石堤,臣親自走過,沿着大河故道,從河內北至黎陽、東抵東郡平剛、東北抵東郡津北、西北抵魏郡昭陽,皆爲石堤,然石堤難以堆砌嚴實,多有孔隙,加上數百年來大河淤沙堆積,越來越高,這便是大河常決口的緣故。”

    這“息壤”的可塑性堪比夯土,堅硬程度與不怕水,則可與頑石媲美,集兩者之優點,第五倫無疑給了杜詩一件大利器!

    這讓心裏還有顧慮的杜詩一下子自信起來,到了次日,熬了一宿的他,便向第五倫稟報了更加詳細的治河計劃。

    “漢成帝時,有賈讓提出治河上中下三策。”

    杜詩道:“其下策爲,在大河彎曲河道上,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做小修小補,然此策勞費無已,數逢其害,只能維持數十年安寧,果然二十年後,大河決口。”

    “其中策則是,多穿漕渠,稍分水勢,至少能維持百年。”

    “而上策,則是放棄冀州、青州沿海低窪處,徙民百萬,人爲決河,讓大河自新道入海。”

    聽上去,這上策簡直是在開天大的玩笑,與躺平淹死沒什麼區別,但要考慮到漢末的現實:黃河經過上千年淤積,已成地上河,全靠沿岸堤壩擋着,其實水面早就比房屋還高了。它如同懸在世人頭頂的一把利劍,就算下策修修補補,就算中策趨利避害,遲早還是會有爆發的那天!

    “故賈讓以爲,此舉雖會敗壞城郭、田廬、冢墓以萬數,但足以解決懸河之危,河定民安,千載無患。”

    杜詩沉痛地說道:“如今大河決口已逾二十年,河水再不能歸於故道,反而在低窪處自己尋了條新道,雖仍不安穩,淹沒良田萬畝,城郭無數,使百萬生民流亡死難,但確實是起到了賈讓上策之效。”

    起碼那無解的“地上河”總算是沒了,這真是代價最爲慘重的“上策”,但也給了第五倫一切重新開始的機會!

    “萬事皆有始,臣以爲,治河先從汴渠開始。”

    杜詩獻上了自己畫的草圖,第五倫讓他上前,君臣趴在一張案几上。

    這汴渠,其實就是鴻溝的上流,分黃河水東南流,最後流入淮河水系。然自漢以來,由於黃河氾濫,經常侵入支流,其中以鴻溝、濟水最受其害,朝廷還維持時還能修補堤壩管一管,但新莽亂世以來,溝渠成了沒孃的孩子,濁水滾滾涌入,滎陽渠口往下,形成了一片寬廣的水澤。

    第五倫頷首:“鴻溝靠近中京洛陽,附近十幾個縣,產糧豐富,不可不顧。又事關淮北屯田漕運,故必須先考慮。”

    要想讓黃河老老實實在新道上跑,不但得提防它侵入濟水,還得將其借鴻溝侵入淮河的可能性也掐死在萌芽裏,第五倫雖與劉秀交戰,卻不想以水代兵。

    杜詩稟報說,治理鴻溝,最大的難題便是滎陽渠口,此處爲分流點,需要有閘門控制進入汴渠的水量。

    他用案几上的書簡來打比方,在土壩上加石頭,與黃河河堤相連,只留下數丈多寬的豁口,用厚木板卡住,作爲水閘。黃河水多時閘門打開,水少時就關住,以此控制其進入鴻溝的流量。

    “而造這渠口堤壩及水閘門時,息壤便能派上大用場!”

    杜詩激動地設想,既然息壤可塑性如此強,不但可加固關鍵部位的堤壩,也能用其製作“混凝土閘門”,來代替易腐朽的木門啊!

    “只要鴻溝滎陽渠口能修好,下游千里之內,各處渠口,皆可參用此法,稍分水勢,使民得以溉田,如此可使鹽滷下溼,增淤加肥,種植麥稻,更有轉漕舟船之便,變害河爲益河,富國安民,興利除害。”

    當然,這只是萬人級別的中等項目,各州郡還承擔得起,可真正的考驗,則是連第五倫聽了都心顫的大項目!

    “如今最緊迫之事,還是使大河新道穩固,故當以墕流法重築沿河大堤。”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