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640章 蒼蠅附驥尾而致千里
    自數年前失去隴右後,隗囂成了喪家之犬,白帝公孫述倒也需要一條看戶之狗,就讓隗囂及其舊部數千人寓居於武都,相當於把這兒封給了他。

    “蜀中雖樂,但武都卻苦啊。”

    隗囂不喜歡此地,因爲武都郡太窮了,又僻在羣山之中。就連郡治“武都道”城郭周圍,都是壁立聳峙的大山,雖已入秋,但周遭依然一片綠意,伴隨着濛濛細雨,常常半隱雲霧,與乾燥的隴右截然不同。

    隴右還多少有些平坦曠野,武都則盡是崎嶇,山路跌宕起伏,彎彎繞繞,自前漢以來,雖也歷盡千辛萬苦開鑿修建了棧道,勉強可以通過。要想運輸貨物,則只有人背畜馱,還要經過許多危險路段。

    那就只能指望水路了。

    從隗囂的角度向下看去,一條寬闊的清流逶迤而過,自北向南流淌,這便是西漢水——它原本是漢水的上游,發源隴右,流經祁山北。可在漢初武都大地震後,西漢水堵塞,只能委屈地往南匯入嘉陵江。

    這也意味着,武都依靠這條河,與富庶膏腴的蜀中平原聯繫起來!只要縴夫足夠,就能拉着糧船,一路行到武都郡來,即便是逆流而上,也比在山裏繞路爬坡要強。

    但問題是,從蜀軍到武都的西漢水河道中,亂石林立,舟船並不能在其中順暢通行。

    隗囂吸取上次戰爭的教訓,屢屢向公孫述上書,認爲漢中、關中間幾條孔道,都難行大軍,上次子午谷之敗便是例證,唯一的坦途,就是祁山道!但這條路雖更平坦,但從蜀郡到武都,糧食運輸頗爲不便,而自武都到魏、蜀邊境的要塞祁山堡,短短百里地,也得走十天路程,不但軍隊疲憊,沿途損耗高達五分之四,若公孫皇帝決心再度北伐,就一定要搞漕運!

    沒有人更比蜀人懂得搞水利的好處,得到公孫述首肯後,開河,就成了隗囂數年中的日常:他屢屢帶着來自成都的水工匠人,沿着西漢水查看。

    水工們告訴隗囂:“亂石堵塞航路,須得燒石翦木纔行。”

    翦木好理解,所謂燒石,便是把樹木堆在要開鑿的石頭上點火焚燒,石頭表面的溫度就會升得很高,這時再給石頭上潑上涼水,因爲溫差太大,石頭就會被浸出裂縫,再由人一點點鑿

    需要疏通的河道一一找到,方法也已選定,只有一個問題擺在隗囂面前:數十里河道,數不盡的亂石,誰來清理?

    武都郡下轄九個縣,王莽時搞了一次人口統計,有五萬餘戶,二十多萬人,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可等隗囂入主武都後,才得知,大多數人口,都是官員根據當地氐人數量,虛報上去的!真正的編戶齊民,不到十萬,其餘皆是氐人。

    隗囂遂向公孫述申請:“氐人不繳賦稅,那就出出人力,以代勞役。”

    於是過去數載,隗囂的舊部,就終日在武都持刀兵驅趕氐人,勒令其開鑿西漢水亂石,河流湍急,氣候多變,容易發生事故,每一塊大石消失,都伴隨着一個氐人死去,河畔亂葬崗墳頭越來越多。

    氐人可不明白要想富先修路的道路,對此頗有怨言,只是氐部戰鬥力不如西羌,嘗試反抗的部落,都被隴右兵輕鬆平定,整個屠滅。其餘部落遂只能忍氣吞聲,但他們的怨氣,卻已被來自魏國的間諜利用,開始籌劃反蜀降魏了。

    只是隗囂太思念家鄉了,又輕視氐人,並未注意到眼皮底下的暗潮,他的目光,只隨着疏通完畢的西漢水,看着那些被縴夫拉拽的舟船,船上站立的士卒,一點點駛向祁山!

    當祁山堡遙遙在望時,隗囂知道,自己離故鄉近了!

    祁山雖也多山,但景緻卻與武都大不相同,這兒的與龍玉極像,雄渾蒼涼,山上往往沒有多少草木,越往西越是如此,到了秋天,更是萬物寂寥,偶爾見到一隻孤獨的盤羊屹立其上,嘴裏嚼着草葉,看着來自武都的不速之客們。

    但隗囂的歸降路上,還有一座要塞阻攔,這便是祁山堡,其憑山丘而建,坐落在田地之間,孤拔挺立,和周圍的地質風格截然不同。

    說起來都是淚,這世上本沒有祁山堡,當初隗囂敗走隴西,向公孫述求救,隴蜀聯軍依靠人工,在祁山下一層層用錘子夯築起來,土山頂端還修着一圈城堞,可最後卻給人作了嫁衣,如今上頭已飄着魏國五色旗。

    “拿下祁山堡,就取得了通往隴右的鎖鑰。”

    只要能突破此地,前方就是一片坦途!蜀軍的糧食甚至能沿着西漢水,一口氣殺到天水城下!

    然而四年前萬脩攻克此地後,明白祁山的重要性,花費巨大人力,將祁山堡打造得更加結實,隗囂所帶萬餘人,對祁山堡兩千守軍猛攻數日,竟毫無成效,反而死傷不少。

    這次失利讓隗囂清醒過來,魏軍戰力不俗,看來他出發前爲了多要援軍,對公孫述誇口的“安從祁山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大話,恐怕難以實現。

    祁山堡久不能克,隗囂也沒閒着,從武都派出兩支小部隊,一支繞道前往羌中,希望聯絡先零王,讓他們盡力拖住馬援。

    而另一支則去往隴西、天水等地,利用鄉黨舊主情分,遊說隴右豪傑反魏。

    聽說自己過去的朋友、臣僚牛邯如今做了護羌校尉,正被馬援安排在隴西時,隗囂更帶着極大的期望,給牛邯寫了一封信……

    “囂與孺卿相識十數載,君爲人有勇力才氣,稱雄邊疆,囂素來心折。吾等生逢亂世,歃盟反新,與隴右一十六姓,順承天道,而後經歷虎口,踐履死地,已六年矣。”

    隗囂首先與牛邯扯故誼,懷念二人“共治隴右”的日子,而後言辭一轉,控訴起第五倫對隴右的欺騙與入侵來,又表示……

    “囂素知孺卿爲人,君必是效古人之事,乃詐降爾!留待有用之身,以期克復隴右!”

    這時候,隗囂多年前的一個舉動就派上用場了:他撤離隴西前,得知牛邯降魏,竟沒有爲難其妻子家眷,將她們統統留下,這份情,牛邯應該還記得罷?隗囂有意無意地提醒牛邯,於公於私,他都欠自己!

    祁山堡的戰鬥在繼續,隨着魏軍援兵自天水等地不斷抵達,隗囂速克此地成了癡心妄想,於是他更加需要敵人內部的策應。

    好在牛邯沒有讓老朋友久等,過了幾天,一封回信送到隗囂手中!

    和學儒經出身的隗囂不同,牛邯是典型的隴右武豪,文辭粗糙直白,一點沒繞彎子,其信中大意如下:

    “隗將軍,我生於隴西狄道,很久就聽聞天水隗季孟大名,涼州人都說你是德才忠孝兼備仁義君子,聲名一直傳到長安,牛邯與君相識後,君不嫌棄我粗鄙,引爲至交,擁立漢帝后,又被尊爲將軍,我也相信隗公時常說的話:‘一定要挈河、隴豪傑,奉天子迴歸舊都,光復漢家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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