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647章 我真的在拉扯了
    和耿廣的憤怒不同,當吳漢看到堆滿老人、傷者屍骸的居延甲渠時,情緒竟無多少波動。

    天下大亂這麼些年,吳漢已經見過太多屍體了,甚至還有不少是他殺的——作爲魏軍中臭名昭著的“屠夫”,吳漢的部隊以軍紀差而出名,征戰中原時都幹了不少壞事。雖然不敢違令屠城,但在富庶的河北,進鄉里搶個劫,再順手劫個色,對方若是反抗,漁陽兵怒起殺人,拋屍荒野實屬尋常。

    這樣的將軍,當然不可能換個地方就變成老好人,僅僅是作戰對象變了,屠刀對準異族而非本族罷了。

    但就算最混賬的魏軍,也幹不出將二三千老弱繫繩屠殺的事來,而匈奴本就俗賤老弱,殺起異族老人來毫無心理障礙。

    因爲見的死人多了,吳漢只需要蹲在溝壑邊,用刀鞘撥弄撥弄屍體,看看傷口的顏色,就能肯定地說道:“應是死於兩日前。”

    也就是說,兩天前,匈奴人途經此地,大概是發現魏軍緊追不捨,他們就將跟不上隊伍的老弱集體屠戮,這才匆匆北行。

    那麼現在,匈奴右部主力跑到哪了?

    吳漢站起身來,目光望向東北方,他們所在的位置“甲渠塞”,是居延都尉府下轄的一個侯官障塞,與鄉平級,居延城還在十餘里外。

    先鋒及斥候正在四處索敵,進入了居延城,然而匈奴人並未在此駐留,更沒有利用城池與魏軍交戰的打算,竟毫不猶豫地拋棄,當吳漢縱馬進入居延城中時,城中頗爲寂寥空蕩,只看到本地都尉、侯官的頭顱在風中晃晃蕩蕩——他們幾個月前被匈奴人殺害,首級砍下,掛在城門上,任由胡鷲和烏鴉啄食,早已風乾。

    居延都尉是竇友的故人,他頗爲悲痛,但吳漢的神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只令人好生安葬。

    吳漢在居延城中緊急召開作戰會議:“據前鋒蒙澤部回報,匈奴右賢王部帶着近萬所掠俘虜,已經糧食器物無數,正在居延城以北,殄(tian)北塞處。”

    聽聞此言,偏將、校尉們頗爲高興:“殄北塞距此,只有半日行程,只要前鋒咬住匈奴右部尾巴,主力便能在明日投入作戰,叫胡人有來無回!”

    然而協助吳漢出兵的武威太守竇友卻有些猶豫,他謹慎地提出:“後將軍,這也可能是胡虜的詭計,從白登之圍起,匈奴便最喜歡示弱誘敵,使漢軍深入後再回頭聚擊。”

    匈奴人見利則進,不利則退,打一波團那是迫不得已,他們平日裏就愛拉扯——第五倫在用兵手冊裏,就將匈奴人這種戰法稱之爲“拉扯”。

    在這招底下喫虧的人不乏少數,從馬邑之謀後出塞作戰敗績的公孫賀、李廣,到從居延出發,被匈奴團團圍住無奈投降的李陵,而送了最大一波的,還是李廣利,這位漢武帝的小舅子被匈奴誘敵戰術困住不止一次。

    就近的來說,那位王莽寄予厚望的“吞胡將軍”,不也是孤軍殺入匈奴境內,遭到圍攻全軍覆沒的麼?

    所以竇友勸衆人謹慎,若是幷州兵騎主力交待在這,河西就真完了。

    然而吳漢卻對衆人說起一個故事。

    “我當年在幽州逃避新朝追捕時,烏桓時常犯塞,漁陽與右北平最受其害。”

    “漁陽郡守懦弱,烏桓每至,只以驅逐出境爲務,卻不敢深追,常言‘烏桓狡詐,出塞若遭其反擊,恐士吏不得歸來’,於是所謂保境安民,實則是遠遠護送烏桓人出境,一來二去,烏桓知其蠢弱,遂越發肆無忌憚,有時甚至深入數百里,到郡城下耍威風。”

    “我當時與蓋延同在漁陽郡要陽都尉,實在看不下去,遂介甲而起,與縣中豪傑馳騁而出,追殺烏桓百餘里,斬首虜近百,奪回了不少所掠財帛及人口,從那以後,烏桓人縱入塞,也不敢再接近要陽縣。”

    言罷,吳漢道:“匈奴與烏桓,皆戎狄也,有虎狼之心,若不打疼彼輩,縱然放胡虜離去,河西得數月安寢,等到明年入秋,匈奴必然再度犯塞!到時候居延孤懸域外,內外無援,今日甲渠慘狀,必將重現!竇太守宗族皆在河西,是一勞永逸,讓右賢王不敢窺邊,還是年年月月受其襲擾,不得安寢?”

    吳漢之言確實有理,這確實攸關河西士族的利益,竇友短暫緘默後應道:“河西兵願隨將軍破胡!”

    “善!”吳漢哈哈大笑,其實他纔不關心河西死活呢!這場仗非打不可,只有一個原因:若讓匈奴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帶着上萬擄獲人口大搖大擺離開,日後他吳將軍在邊塞怎麼擡得起頭?

    而就在這時,外頭有斥候來報:“後將軍,前鋒蒙澤偏將,已將兵趕到殄北塞,正與匈奴後隊接戰!”

    ……

    弱水下游河道多汊,宛如分出了一條條毛細血管,而居延也很像人的肺葉,分爲東西兩部分,當地人稱爲東湖和西湖。

    居延主城就瀕臨東湖,以此爲屏障,而西湖形如月生五日,也就是新月狀,殄(tian)北塞則像是被這新月抱在懷中的星星,鄣牆屹立在東、西兩湖之間,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路。

    然而這昔日御敵境外的障塞,如今卻被匈奴人佔據,面積不大的城頭上盡是頭戴尖粘毛的匈奴弓手,而城下才剛剛經歷了一場鏖戰,鮮血染紅了沙粒。這是右賢王安排在最後方的斷後部隊,當遭到進攻時,他們正試圖在這座障塞設防,阻擋魏軍,然而對方來勢洶洶,城外的匈奴人下意識跑了,只剩下幾百個倒黴蛋被困於障中。

    偏將蒙澤匆匆帶着三個營抵達此處後,繞過地上橫七豎八的敵我屍骸,最後找到渾身沾滿血星的下屬,耿廣正在指揮士卒劈砍胡楊木做梯子。

    蒙澤走過去,劈頭蓋臉地呵斥道:“耿營正,吳將軍與我還沒下令,汝爲何便不顧軍紀,貿然進攻?”

    發動這場戰役的正是耿廣,蒙澤給他的任務只是偵查敵情,沒想到這小子直接就上了!

    當聽到消息時,蒙澤驚得立刻上馬,因爲斷後的匈奴人起碼有一二千騎,而耿廣的營只有五百騎,若是耿廣出了事,他如何對車騎大將軍交待?

    好在結果似乎不壞,耿廣也不卑不亢,陳述自己的理由:“胡虜所掠人口輜重甚多,又不捨得放棄,行進速度慢,哪怕殺了老弱,依然只能日行數日裏,我軍前鋒方可追上。這殄北塞位於兩湖之間,乃是北上最近道路,若吾等被阻於此,右賢王便能從容退走。”

    “胡人雖衆,但見識過我軍強悍後,已如驚弓之鳥,下吏自南方疾馳而至,揚起許多沙塵,讓胡人誤以爲來者甚衆,只能且戰且退,拋棄殄北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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