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 第667章 蜀中無大將
    公孫述不愧做過新朝的官,他當皇帝后,有一點與王莽很像,那便是喜好改易郡縣官名,以符合自己的“祥瑞”。

    比如過去好好一個漢中郡,公孫述非要一分爲三,新設“漢中”“成興”“上庸”三郡。當然,這樣劃分,也有便於交給不同的臣子鎮守,達到分而治之,可在魏軍大舉南下之際,這種權衡之術,卻導致各郡難以合作呼應,反而易被各個擊破。

    “成興郡”首府西城(今漢中安康),曾經是漢中地區的政治中心,城郭之固、人口規模不亞於南鄭,南扼巴東道,北御子午谷,東方連接上庸,由延岑守備。

    武德十年三月底,當聽聞馬援已破陽平關,沔陽、南鄭都已失陷後,延岑的老部下們紛紛來請見,詢問道:“大王,事已至此,西城還守得住麼?”

    延岑字叔牙,老家是南陽郡筑陽縣人,新莽末年乘亂起兵,加入了綠林的西征軍,成了漢中王劉嘉的部屬。但更始政權不爭氣啊,沒幾年就被赤眉打崩了,漢中也遭到了魏、蜀夾擊,當是時,正是延岑赫然舉兵投蜀,才使得公孫述輕易進入漢中。

    時至今日,延岑已經做了十多年蜀臣,面對屬下們故意詢問,他只無奈地搖頭道:“守不了。”

    延岑以手指腹:“打個比方,南鄭和陽平關是漢中的西門戶,是嘴巴和咽喉,我西城則是胃,上庸房陵是腸子,現在咽喉不守,魏軍的鐵矛,完全可以一口氣穿胃通腸,直捅到後門去,如何守?”

    延岑心裏對公孫述其實並非死忠,十多年前,第五倫剛起兵於關中時,曾派馮衍入蜀聯絡公孫述,魏蜀同盟對抗諸漢。馮衍路過漢中,被延岑所擒,後來又放了,他離開前曾遊說延岑投魏,但延岑當時貪圖公孫許諾封王的條件,做了相反的選擇。

    事後,公孫述履行承諾,給他封了個“沔寧王”,允許劍履上朝,但旋即又分割了漢中,無形中讓延岑的地盤大大縮小。

    若從地圖上看,這“成興郡”可比中原不少郡大多了,然而多是山地,轄下最初才兩個縣,強行拆成五個,雖然公孫述又給了個“大司馬”作爲安慰,但延岑心裏的不滿已經種下。

    親信門聽延岑如此說,更是放心,他們本是南陽人士,老家早就控制在魏國手中,不願意爲公孫殉葬,都有心勸延岑帶衆人投魏。

    他們知道延岑自視甚高,常不甘於這空頭大司馬,遂逢迎道:“南陽人吳漢投魏,比大王投蜀還晚,如今吳漢已受封魏鎮北大將軍,封爵萬戶,手握大軍十萬。以大王的本領,當年若歸魏,如今地位當不亞於吳子顏……”

    “沒錯,這成家的王,所轄也就數縣,說不定還真沒魏國的萬戶侯闊綽。”

    他們的言下之意是:現在投靠第五倫也不遲啊!

    沒想到衆人一亂說話,卻觸到了延岑的心病,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想:

    “不,現在再舉魏旗,已經晚了!”

    這十來年間,馮衍也沒少派人來贈送黃金,邀約延岑響應魏國。但前幾年是天下局勢未定,後幾年則是公孫述確實禮賢下士,將延岑捧成武將之首,極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有些不好意思跳船,既然魏國休養生息,南北無戰事,日子就先這樣過着吧。

    這一遲疑,就拖到了該死的武德十年,戰爭打響後,延岑剛琢磨如何配合魏軍,體面地跳船,再立功獲取最大利益,就傳來了荊邯陽平關大敗,沔陽、南鄭皆失的消息!

    “這也太快了罷!”

    快到延岑都來不及繡好五德旗。

    這下輪到延岑頭疼了:“今我若速歸魏國,譬如驚惶之鼠,最多算投誠,在馬援等人看來,與投降無異!”

    別說和南陽老鄉吳漢比,他恐怕欲求一侯位而不得,更會揹負摒棄公孫的惡名,代價太大,好處太少,不划算啊。

    想到這,延岑看向親信們,肅然道:“諸位莫非欲歸順於第五倫?”

    衆人紛紛稽首,皆言並非是貪生怕死,也並非懼怕那馬援,而是公孫述名義上尊崇延岑,其實卻只給他區區數縣地盤,連抵抗魏軍,都寧可起用荊邯壓制延岑,他們是在替主公不值啊!不如反了!

    見在座衆人皆如此作態,延岑也明白,他若下令抵抗,次日恐怕頭顱都得被砍了送到馬援案頭,遂嘆息道:“既然如此,諸君皆可自便。”

    衆人大驚:“將軍何出此言?”

    延岑嘆息道:“我雖讀書不多,卻也聽人說過一句話,食人食者忠其事。”

    “諸位以我爲主公,自然處處替延岑着想;而公孫皇帝則是吾之主公,封我王爵,尊我爲將軍,每年犒賞從未落下。如今魏軍犯境,西城小邑難以抗衡馬援大軍,人人皆可降,唯獨我不行!”

    這一席話大義凜然,讓衆人聽呆了,十多年前延岑跳反更始政權,拔劍逼迫漢中王劉嘉時,怎麼就沒這份覺悟呢?

    但既然延岑沒阻止他們歸魏,給了衆人一條活路,那就沒到要拔刃兵諫的程度,已經有人開始抹眼淚了:“那大王呢?莫非要效隗囂之事?”

    延岑大笑:“吾大丈夫也,豈會效隗季孟走投無路自盡?諸君開西城迎馬援之時,我便帶幾騎隨從南下巴蜀,回成都去請公孫皇帝降罪!”

    屬下們面面相覷,皆無言以對,只覺得眼前的延岑,變得他們不認識了。

    其實延岑心裏早已盤算好了:他實質上讓出西城,算是獻給魏皇的禮物。再令自己的部下先行加入魏國,雖然不一定人人都混得好,但往後他在這邊也有了“自己人”。

    而隻身返回成都,非但沒有風險,甚至還有機遇!

    十多年的勾心鬥角後,延岑算是摸透公孫述的性情了,公孫述過去不信賴降將,一味任用荊邯等人,眼下荊邯不知生死,經此大敗,是徹底完了。

    益州雖然疲敝,但好歹有人口數百萬,不缺兵員,缺的是善戰的將軍!

    “自此之後,蜀中再無大將,公孫述若想憑藉巴蜀區區之地抵抗第五倫,便只能重用善將兵的我!”

    延岑可以想見,一旦他抵達成都,涕淚交加哭訴一頓在萬軍從中殺出血路,歸來如何不易的故事,衆叛親離的公孫述定會頗爲感動,爲了樹立忠良典範,也爲防止速滅,肯定會讓延岑操持兵權,令他成爲真正的大司馬!

    到那時候,延岑握在手裏的牌,將會比現在多很多。

    他可以帶着蜀兵,憑藉巴蜀險要稍作抵抗,讓馬援等人吃盡苦頭,再在最恰當的時機“起義”投靠魏國,混一個體面和較高的禮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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