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672章 你有張良計
    四月下旬,當岑彭抵達當陽長坂坡時,此處只剩下一片空營,魏軍突騎來得太爲迅速,漢軍顧不上收拾從容撤退,只能倉促而行,銚期甚至不得不燒燬了部分糧秣。

    在焦黑的穀倉舊址,岑彭伸手抓了一把灰燼,裏面還夾雜着不少燒熟的穀粒,岑彭也不介意,吹去浮灰,佈滿老繭的手掌一搓,塞入口中邊嗑邊走,還和一旁的陰識說笑道:“對友軍下手,這不是魏軍傳統麼,竟被馮異給學去了。”

    陰識在魏國仕途很順,第五倫剿赤眉後,他當過南陽假守,後來遷爲南郡太守,治所設在襄陽,盡心盡責,今年第五倫決意對荊州動手,便再擢陰識爲“荊州刺史”,秩祿“真二千石”。

    作爲更始政權的降人,劉伯升、劉文叔兄弟曾經最大的金主,陰識這種升官速度未免有些太快,朝野多有竊竊私語:“陰次伯爲刺史,莫非多賴其妹陰妃之力?”

    和孜孜不倦想培植一個“南陽系”出來的大司農任光不同,皇帝后宮之事,岑彭不感興趣,也不願多問。他只知道,陰識、陰麗華兄妹二人多年前曾因劉伯升與第五倫“換俘”事件翻臉,此後絕少往來,陰識入京述職朝見,竟不見陰妃。

    這或許是聰明的兄妹倆刻意爲之,但皇帝重用陰識,更多是因爲此人作爲岑彭副手多年,合作起來頗爲方便,南征之戰關係天下一統,第五倫不會摻雜私情進去。

    陰識這荊州刺史有名無實,地盤起自襄陽,岑彭打到哪,他的轄區就擴大到何處,眼下正有一件事急需解決:“大將軍,自馮公孫擒拿田戎後,效忠於田戎的南郡諸縣紛紛請降,更有田戎舊部潰圍離開,陸續來投,總數萬餘,不知該如何安置?”

    馮異察覺田戎的投魏傾向後,以雷霆手段處置,襲取江陵,彌大亂於未發,確實高明,也讓岑彭明白了這位老對手先前的佈置爲何看上去那麼呆板。但臨敵之際聯軍爆發內訌,田戎雖沒降成,但南郡已亂,效果也差不多。

    針對這批降卒,按照以往的處置方式,一般是收降整編。

    岑彭搖頭:“但大軍南下在即,來不及一一甄別,若遣往後方襄陽等地看押,又得分兵監視;若是令彼輩隨軍而行,作爲填溝壑者,且不說其中有多少是馮異安插的細作,就算眼下真心歸順,其家眷多在江陵、夷陵,皆爲馮異所控,馮公孫很擅長攻心,必善待其父老妻子,使降卒心緒大亂,倘若謀叛舉事,反而亂我陣腳。”

    亂世裏,最不能信的就是人心,陰識遂獻上一計:“大將軍,既然這批降兵多爲江陵、夷陵人,田戎既已受擒,皆不願再戰,思鄉心切,不如發給口糧,當場解散遣回鄉里。馮異也會猜疑有魏軍混入其中,絕不會讓彼輩順利歸去,敵軍手頭兵力本就不多,彼輩成羣結隊歸去,流竄江湖山林爲盜匪,一定會讓馮公孫焦頭爛額!”

    “就算馮異想逼迫田戎出面,重新收編衆人,既無足夠糧秣,難以引人投效,這羣反覆之兵,也無甚戰力,說不定還會臨陣再度反戈。”

    此乃以寇爲兵,確實毒辣,岑彭頷首,又看向陰識:“荊州刺史,就不怕這萬餘人戰後仍爲羣盜,難以收拾,爲害汝轄區?”

    陰識笑道:“劉秀割據東南,侵佔荊北,乃我朝枝幹大患,羣盜宵小,不過癬疥之疾,若能一舉掃清荊北,我替陛下多剿幾年盜寇又算得了什麼?”

    岑彭遂允陰識之策,這長坂作爲南郡陸上唯一要害,遂留兵八千,讓陰識在當陽縣轉運糧秣輜重,他自將大軍繼續南下,順着江漢平原的坦途大道,沒幾天就已逼近長江,兵臨郢縣。

    兩百多年前,秦國控制江漢後,便原先的楚國郢都一分爲二,北面的楚王宮紀南城爲郢縣,南邊的居民市肆區稱江陵縣,郡守、郡丞駐江陵,而郡尉則駐紮在城池更高,易守難攻的郢縣,從此成了定製,爲漢朝繼承。

    隨着戰亂平息,江陵人口進一步發展,江陵城區擴張,街道越過長江支流陽水,延伸到了北邊,和郢縣連成一片,王莽時,荊州牧索性再修一道外郭,這纔有了幅員數十里的規模。

    “郢縣好比是江陵北郭外門,兩城譬如脣齒,欲克江陵,就繞不開郢縣。”

    岑彭在千里鏡中好好觀察了一番敵情,卻見郢縣城頭白帝旗與大漢炎旗並舉,漢兵和民夫在積極堆砌工事,佈置了不少兵力,而大門緊閉,任由魏軍挑釁,都不肯派兵出戰,一副長期堅守的架勢。

    岑彭放下千里鏡,慨然道:“馮公孫的計略,我已猜到了!”

    ……

    作爲馮異的副手,虎牙將軍銚期奉命帶着萬人鎮守郢縣,眼看魏軍天天挑釁,這位猛將有些不忿,遂去江陵大營面見馮異,請戰道:“大將軍,岑彭號稱十萬,但據我所見,除去留守沿途各地轉運糧秣的,抵達江漢之濱的軍隊,不過五萬餘,與我軍相差不大,何不趁其長途遠征,立足未穩,出城決戰呢?”

    馮異卻搖頭:“若是主動出擊,我軍三萬對五萬,優勢在敵,焉能說相差不大?”

    ;陰識的“以寇代兵”之計確實對漢軍造成了一定影響,馮異剛開始來努力阻其歸鄉,後來察覺對方意圖後,索性收縮兵力,除了西邊的長江重鎮夷陵外,放棄所有縣城,縮在江陵、郢縣。

    他又指着江陵大城道:“反倒是以守代攻,有江陵十萬百姓助我,方能消弭兵力之劣。”

    銚期最擔心的就是江陵人:“江陵百姓早已忘了大漢德澤,哪怕將軍馭下甚嚴,江陵士人仍道路以目,視漢兵爲外人,田戎降魏並非一時興起,南郡上下畏魏如虎,絕無戰心,下吏唯恐大戰方起,江陵人便蜂起投敵啊。”

    馮異道:“吾已派人散播,說魏軍好殺戮,江陵人雖不盡信,但彼輩數年前遭過蜀軍劫掠,仍有視井繩以爲毒蛇之慮。更何況,江陵絕非孤城,北人舟師不如南方,長江水道西接巴蜀,南抵雲夢,東到柴桑,暢通無阻。只要長沙等郡米糧一日不斷,江陵人領得到喫食,人心便可安定,多少會助我守備。”

    這就不得不提馮異的得意之作了,東漢承平數年,民生經濟多少得到恢復,但南方稻米雖然飽人,四五月畢竟是青黃不接的時節,長沙秋收前其實就能送出三十萬石糧食,只夠江陵軍民半飢不飽地喫三個月。

    但馮異卻耍了花招,往往讓長沙船舶傍晚抵達,江陵人就着太陽餘暉,親眼看到白花花的湘江稻米一車車運下來,送入倉庫堆積,而這卸米行動“徹夜不停”,直到清晨有居民再來看熱鬧,見到最後幾車稻米入庫,真以爲漢軍糧食源源不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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