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繁榮的錦官城,如今卻一片蕭條,與魏國連續不斷的戰爭拖垮了成家的經濟,鐵錢崩潰在先,糧食減產在後,過去還能“禦敵於境外”,蜀中尚且粗安。但下到平頭百姓,上至達官貴人,近來卻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戰爭的腳步,在一點點向成都逼來!
一年前,漢軍在當陽慘敗,主力盡喪,魏軍席捲江北,劉秀很快連淮南、江都也丟了。
就在世人以爲魏國會一舉覆漢時,第五倫卻沒有盯着劉秀一家打,反而調轉矛頭,開始瞄準公孫述!
魏驃騎大將軍馬援奪取漢中後,以此爲基地,不斷派兵襲擾金牛道、米倉道諸路,兵臨白水關。
雪上加霜的是,魏徵南大將軍岑彭進佔南郡江陵、夷陵,以之爲跳板,也向三峽進軍。
第五倫顯然是想兩路伐蜀,一舉滅亡公孫,而吳、蜀交通已斷,劉秀自保無暇,根本無力履行盟約,策應公孫述,成家在狂風中漸漸獨木難支。
從今年初開始,公孫述從東邊聽到的,盡是壞消息。
三月份時,前線傳來噩耗:“陛下,岑彭已破荊門關!”
荊門,乃是“楚西塞第一關”,位於三峽最東邊的西陵峽,上有盤亙雄踞的荊門山十二碚,下有銀潢倒泄的虎牙灘,實乃天險,飛鳥難越。公孫述對在此阻擋魏軍西進抱有很大希望,他將成家水師盡數派去,不僅修築了浮橋、鬥樓,還在水下立起攢柱,又下令用木柵將江面封鎖,以爲這樣就能切斷魏軍逆江而上的可能。。
然而結果卻是,荊門、虎牙二關,居然只在岑彭攻勢下撐了短短數日……
奉命去江州督戰的皇弟公孫恢回到成都後,向公孫述稟報了戰況:
“岑彭入駐南郡後,長達半年引而不發,只在江陵造樓船、冒突,露橈近百艘,三月份時,進攻荊門山,船上還動用了火器……”
“火器?”公孫述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玩意,據說正是依靠此物,第五倫纔在當陽決戰裏大敗劉秀。
但因爲漢中魏軍尚未裝備此物,蜀軍還沒見識過其厲害,只能通過漢國來使、客商的道聽途說。
“火炮一炮糜爛數裏。”
“神火一出,漫天亂飛,可穿三屬之甲。”
這些說法太過可怖,也不知真假,考慮到會亂己軍心,公孫述很快就禁止傳言:“凡譽敵恐衆,吹噓火器者,皆以魏諜罪論處!”
直至今日,蜀軍終於嚐到了火器的滋味……
據前線逃回的士卒說,魏軍先是以勇士駕船逆流而上,直衝浮橋。結果戰船被江中攢柱阻住,前方攔江木柵又潑了水,一時間無法燒燬。
魏軍攻勢受阻,然而那些大船上,卻亮出幾門小型火炮來,於近處對準攔江木柵猛轟,土垣石牆還能扛得住,但木頭卻被轟得稀爛,很快就破開缺口,被魏軍突入……
恰逢此時東風起,岑彭盡起全軍,順風並進,所向無前,而蜀軍大亂,溺死者數千人,其餘或爲魏軍所俘,或向西潰逃……
經此一戰,蜀軍水師幾乎全軍覆沒,於是瞿塘峽的江關、白帝城也難以守住,公孫述最喜歡的行宮,連同上面囤積的糧草,就這樣落入了岑彭手中。
江州城是秦國時張儀滅巴後所築,位於長江和嘉陵江交匯之處的江北嘴,順山勢建起城牆,房屋像階梯一樣重重疊疊,從山腳修到山上,儼然一座山城。又三面臨江,春夏之際,江水泛漲,一望瀰漫,不可卒渡。魏軍雖然取得了水上優勢,但若想仰攻江州,也殊爲不易。
果然,岑彭部在江州遇阻,就在公孫述稍稍鬆口氣時,五月份,岑彭卻做了一系列讓成家君臣目瞪口呆的操作。
他棄江州不攻,直接順着長江支流清水江逆流而上,急行軍兩百里,直撲廣漢郡德陽縣,並一舉攻克!
廣漢郡位於蜀郡以東,乃是成都東門戶,廣漢縣在德陽以北,距離都城不過三百里,廣漢縣若失,岑彭就能兵臨城下了!一時間成家政權手忙腳亂,公孫述急忙徵調蜀郡郡兵趕赴廣漢佈防,再勒令江州的皇弟公孫恢拔師北上,欲以巴蜀兩軍,合擊孤軍深入的岑彭……
然而岑彭卻虛晃一槍,在德陽縣待了幾日後,便急轉南下,大敗公孫恢的部隊,死者甚多,清水江儼然成了濁水江,公孫恢只能狼狽遁逃。
如此一來,巴郡南部的蜀軍盡數毀滅,六月份,岑彭重新南下,輕鬆奪取空虛的江州。
消息傳回,蜀地震驚。公孫述更是大驚失色,以杖頓地道:“是何神也!”
形勢已頗爲不妙,然而更糟糕的事還在後頭,岑彭開張之際,漢中的馬援也沒閒着,趁着蜀軍重兵堵截岑彭,馬援一舉攻克白水關,再下葭萌,五萬魏軍,兵臨大小劍山!
……
“巴蜀都守不住了。”
得知魏軍兩路開花,馬援部已取葭萌關後,成家丞相李熊如此嗟嘆,立刻連夜入宮謁見公孫述。
然而侍從卻言公孫述正在召見其他人,李熊焦急地等待許久後,天色矇矇亮時,卻見成家大司馬延岑從宮室中走出。
延岑乃是降將,原本奉命守備漢中,馬援破陽平關,殺荊邯後,延岑不戰而走,逃回成都,但據他所說:“臣不願屈降於魏,從敵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方能生見陛下!”
公孫述信了延岑,不但沒有懲罰,反而將他視爲忠良表彰,讓本是空銜的“大司馬”漸漸有了點實權。
李熊平日裏同延岑並無矛盾,但時至今日,延岑或能左右公孫述心意,他暗道不妙,與延岑見禮,兩人各懷鬼胎地說了幾句話,李熊立刻入殿。
公孫述彷彿老了二十歲,他最近鬚髮漸白,甚至開始大把大把地落,身披素衣,大大的眼袋掛在臉上,不知多少天沒睡着了,馬援、岑彭的雙管齊下,捅得他透心涼。
見李熊來此,公孫述直接問:“丞相方纔可見到大司馬了?”
公孫皇帝語氣急促:“延司馬勸朕精銳盡出,將蜀郡僅剩六萬人一分爲三,三萬去支援大小劍山,兩萬人守東門戶廣漢,一萬人則守東南門戶,資中,或可御魏軍於外。”
公孫述的兵之所以這麼多,是因爲今年以來,面對岌岌可危的形勢,他更加窮兵黷武,幾乎每戶都要拉一員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