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8章 以“德”服人
    縱馬在縣城和成國渠間跑了個來回,第五倫衣裳上沾滿了馬蹄揚起的塵土,巾幘也歪歪扭扭的,再加上迎面風吹臉頰有些青。

    可氣勢卻絲毫不比他祖父弱,大步流星走來,先朝第五霸作揖,大聲道:“大父,孩兒從縣宰處回來了!”

    第五霸立刻就明白了,也大聲應道:“縣宰找你何事?”

    一聽此言,方纔還叫叫嚷嚷,要三家一起去鄉里找嗇夫評理的第七氏暫時消停了。

    第五倫卻只笑笑沒說,他已從族人口中得知剛纔經過,整理了一下衣冠,便瞪着第七氏兄弟義正辭嚴地說道:“第七氏,汝等還不知錯麼?”

    第七豹揩乾了血,揪了幾片葉子捲了塞在鼻孔裏,顯得格外滑稽,但此人不記疼,又跳將起來,他見第五倫個子不高,便甕聲甕氣地說道:“黃口孺子口氣不小,大人的事,是你這孩童該管的麼?”

    “巧了,我真能管。”

    第五倫取下腰上拴着的物什,在第七氏兄弟眼前一亮:好似方印切成兩半,爲長方形,故稱半通印,爲低級小吏所持,上面寫着“臨渠孝悌”四字。

    “就在方纔,我剛被縣宰徵辟爲臨渠鄉孝悌!”

    衆人不免一愣,但卻沒有太過喫驚,畢竟這是孝悌,又不是孝廉。

    孝廉那可不得了,乃是察舉仕進正途,郡裏每年只有一個名額,比入太學難多了。一旦被舉薦,可不經考試,直接入朝爲郎官。在都城一兩年後外放,最差也是四百石縣尉、縣丞起步,而以六百石縣宰爲多。

    孝悌就差遠了,只是榮譽性稱號,推選縣中有德行者擔任,早在前朝漢文帝時就有。作爲鄉三老的副手,無秩,甚至連固定工資都不發。元成時在宰相匡衡力主下,才讓孝悌“復其身”,也就是免除徭稅和賦稅,逢年過節有兩三匹布的賞賜,僅此而已。

    兩者相比,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地方教化小吏,差距太大了。

    但孝悌雖無實權,卻不可或缺,從漢朝元成時代到新朝,數十年來都是以德治國,喻三老、孝悌以爲民師,將這些人當成道德楷模來宣傳,號召百姓向他們學習。

    什麼兄弟爭產、夫妻吵架、父子生隙,這些官府律吏不便管不想管的事,就由三老和孝悌出面解決,算是漢代的調解員。

    這便是縣宰鮮于褒給第五倫安排的差事,正好應了他讓梨、讓學博來的德名。

    第五倫說話可硬氣了:“第七氏,現在擺在汝等面前只有一條路!”

    “聽我與大父之勸,此事私了,兩家立約恢復往年分水。”

    “若是不願,也不必煩擾鄉嗇夫了,我會將此事上稟縣宰,直接訟於縣庭。”

    見第五倫也搬出了“靠山”,第七彪臉上的驚訝卻慢慢消失,甚至有些想笑。

    “此子果然年輕,自以爲做了小小孝悌就能對我發號施令,竟不知吾與縣裏關係有多硬。”

    若沒點渠道,第七氏手裏的鐵兵器從何而來?又豈能橫行鄉里十餘年沒官吏找他家麻煩?若他不提前跟縣都水官打好招呼,又怎敢堂而皇之與第六氏爭水呢?

    再者,第七彪身爲亭長,時常往縣城跑,跟縣宰還有幾頓飯的交情呢。鮮于褒從第七氏收的賄賂,可是年年都有啊!

    於是他只道:“小孝悌好主意,既然在這說不清,去縣寺也未嘗不可!”

    第五倫冷笑:“第七彪,你想清楚了,此事一定要訴訟公堂?”

    “訴就訴。”第七彪繼續硬撐,在他看來,此事鬧到鄉中或是縣上並無區別,不就是比誰家背後勢力大,縣宰傾向於幫誰麼?以他家的關係,加上第一氏相助,根本不怕。第五倫搬出縣宰來,嚇唬誰呢?

    “善,大善啊。”

    第五倫回頭看了一眼後,忽然笑了。

    “其實,我已將事情稟於縣宰了,你不如先看看縣宰怎麼說。”

    第五倫直到這時候才抽出了腰間的那塊木簡,上面蓋的就不是半通印,而是鮮紅的縣宰官印了!

    第七彪怔怔地接過木簡,還來不及看上面的字,卻聽到有馬蹄聲靠近,圍觀衆人被分開,幾個黑衣黑冠的吏員帶劍大步入內,爲首的是一臉黑線的本縣都水官。

    原來第五倫是與都水官一同來的,卻故意加鞭先行了幾步,就是爲了給第七彪下套。

    第五倫立刻過去惡人先告狀:“都水,我給第七彪看了縣宰的簡,但他卻不願聽命,還揚言要去縣中爭訟。”

    “大膽!”都水官一聽爭訟二字頓時大怒,指着第七彪道:“第七亭長,你竟要違逆縣君之令麼?”

    第七彪手裏捏着那簡,直接傻掉了,只結結巴巴地解釋:“都水,他……第五伯魚剛將此物給我,我還沒來得及……”

    “住口!”都水官可沒耐心聽,更怕第七彪多說多錯,將他們之間的齷齪說出來,立刻重複了縣宰的命令。

    “第七氏與第六氏立刻停止爭水,恢復往年舊約!”

    第七彪大驚:“上吏不能聽這小兒一面之辭,我要見縣君,我要向他解釋……”

    “縣君確實要見你。”都水官喝道:“第七彪、第六犢,汝二人立刻前往縣邑,爲今日之事向縣宰謝罪!並立下誓言,終死不敢復爭!”

    第六犢還在發怔,被第五霸踩了下腳,這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的應諾。

    雖然不明白爲什麼自家明明佔理,卻要一起去向縣宰謝罪,但過程無所謂,結果最重要。能讓第七氏再不能與自家爭水,就是好事啊。

    見第七彪還呆着,都水官只能朝他使了個眼色:“還愣着作甚?晚一刻,你亭長之印就沒了!”

    第七彪只能只能咬咬牙,朝都水官低頭,應了一聲:“諾!”

    ……

    在都水官帶着第七、第六兩位家主走後,這場蝸角之爭總算是結束了。

    第五霸招手讓第五倫過來,先看了眼他的半通印,確實是真的,又低聲問:“倫兒,你是如何讓縣宰一邊倒的?”

    捫心自問,他和縣宰之父雖是故舊,但縣宰與縣中誰家沒點交情?今日爲何站在他們一邊,總不可能是對第五倫的欣賞吧。

    第五倫道:“大父,我只是將普通的兩裏爭水,描述成兄弟宗族爭鬥,還誇大說要鬧出人命了。”

    第五霸也做過鄉官,仔細想想就明白緣由了,大笑道:“不愧是吾孫,果然聰慧。”

    在這個時代,宗族兄弟和睦親暱是孝悌之德,值得稱讚,那兄弟反目爭鬥是什麼呢?

    奇恥大辱!不止是家族的,也是地方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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