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28章 季布一諾
    《新書》

    第五倫次日起來時,發現祖父看他眼神怪怪的。

    “糟了,莫非是昨晚喝酒上頭,說了不該說的大話?”

    第五倫有些心虛,仔細想想,只記得自己指着塢院大門,吹了幾句牛。

    正想着要如何解釋才能不嚇到第五霸,豈料老爺子忽然嘆息一聲道:“吾孫有大志向啊!”

    第五倫暗道不妙,好在第五霸下一句讓他鬆了口氣:“你昨夜說要爲第五氏修最高大的閥、閱,不就是有做四輔三公的志向麼?”

    第五霸撫須道:“年少有志是好事,不瞞你說,當年老夫,還有封侯之志呢!”

    他又開始唸叨起年輕時參軍的經歷:“漢昭帝時有位傅介子,最初是讀書學經的,十四歲那年他扔了書嘆息說,大丈夫當立功絕域,何能坐事散儒?於是就出使西域,斬了樓蘭王首,封義陽侯。”

    第五霸罵道:“老夫就是想效仿他,只可惜沒趕上好時候,等我入行伍時,邊塞立功已難封侯,反倒是學儒術能當大官。”

    喝錯了雞湯的第五霸,就這樣完美錯過了時代風口,只能將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

    “伯魚不同,你剛滿18,便被舉爲孝廉,進京就是二百石的郎官。若你能活到老夫這把年紀,不管是封侯還是四輔三公,都能想一想了!”

    第五倫發現第五霸期待的方向,似乎跟現實出現了一點偏差,遂輕咳道:“大父,我雖要入朝爲郎,但我家重心還得放在第五里和臨渠鄉,我以爲天下動亂,是遲早的事,這官恐怕做不長久。”

    “什麼叫做不久,晦氣話,我不愛聽,收回去!”

    第五倫只好閉嘴。

    “這世間會不會亂,老夫不知道。”

    第五霸還是沒太當真,最近好事連連,他實在是太樂觀了,做事越來越有底氣,遂也說了句大話:“且安心去常安,你不在時,臨渠亂不亂,第五說了算!”

    ……

    轉眼就到了九月底,第五倫正式收到了郡裏的文書,要他十月初一前入京報到。

    離別在即,第五倫倒也沒有太多不捨,只因兩地實在是太近了。

    長陵與常安城之間,就隔了一條渭水,直線距離大概50裏,相當於後世的20多公里,輕車快馬,一天就能跑個來回。有任何消息都能及時通知,遇到休沐,他便能回家帶領族人種田致富。

    農業時代,想要做成任何一件事都極慢,不必栓死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去常安看看時代的中心也好。

    但還不得第五倫出門,外頭就來了一大羣人,全拜在門外,嚷嚷着要見第五倫。

    第五倫來到塢院外一看,卻見他們大多褐衣布幘,一個個都是青壯漢子,也有蓬頭的弱冠少年。無一例外全都腰間帶刀、劍,只是有的新有的舊,有人甚至只有個空劍鞘裝模作樣。

    第五格在旁附耳幾句,第五倫恍然,這羣人多爲當初追隨第七彪兄弟的輕俠惡少年。

    “諸位來我家所爲何事?”

    衆人擡起頭哈哈笑着應和:“當然是慕名而來,欲從第五郎君而遊!”

    原來,義折強弓一事傳開後,又與茂陵原大俠扯上了關係,第五倫的名望在“孝悌”之外,又多了幾分俠義的味道。前段時間叛離第七氏的少年輕俠們遂如逐臭之蠅,蜂擁而至。

    第五倫卻沒有爲勢力膨脹欣喜若狂,他有自己的判斷。

    按照階級劃分,這些沒有生計來源,在鄉間遊手好閒的輕俠少年,可以算作“流氓無產者”。

    雖然都無產,但他們與勞動無產者可不是同盟,而是對立關係。

    像萬脩那樣確有俠義之行的少之又少,多數人不過是仗着手裏的劍,在里閭街巷收收保護費,嘴裏義薄雲天,實則恃強凌弱。要是做了貴人的賓客,就更了不得了,常仗着主人的威望聲勢,幹欺男霸女的勾當。

    一旦收了,這些人就是雙刃劍,搞不好就坑得你吐血。

    第五倫聽說過這樣一件事:當年漢武帝遷徙豪民來渭北諸陵時,關東大俠郭解也在搬遷之列。郭解本人倒是聰明,知道自己成了官府眼中釘,搬家後低調做人,出門不坐車、晚上不喝酒,夾起尾巴來只求平安,他就算再豪橫也惹不起皇帝呀!

    可郭解手下的輕俠不理解啊!郭大俠仁義與天齊,豈能受這種委屈?於是爲他打抱不平,揪出那個把郭解劃入“搬遷”名單的縣掾,將其殘殺。縣掾的家人去向朝廷告狀,人剛走到未央宮闕外,郭解手下的小弟們居然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衝過去把人給殺了!

    俠士囂張如此,完全超出了朝廷控制,明天是不是要殺入未央,奪了鳥位?

    郭解遂被緝捕下獄,不過他與許多權貴有關係,還有希望赦免。

    可郭解在獄中時,長安城裏一個儒生說了郭大俠幾句壞話,又被義憤填膺的賓客割了舌頭,頭掛到了街上,這架勢,可不就是在威脅皇帝麼?

    一而再再而三,漢武帝勃然大怒,表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大概意思就是,郭解要爲他小粉絲們的罪行負責,遂將郭氏全家族滅。

    於是乎,那些狂熱的小弟,就這樣打着“爲郭大俠好”的名義,將郭解送上了不歸路。

    第五倫和第五霸做事有章法,能約束里民族人,高築牆廣積糧。可若是這些人投到門下,不聽管束,反而打着第五氏的名頭乾點“大事”,反而不美。

    於是第五倫朝衆人拱手,婉拒了他們的投奔。

    “倫趕赴常安,不能帶太多伴當,諸位俠士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羣人本就是來喫白飯的,便嚷嚷着說雖不能跟隨第五倫,但願替他保衛第五氏塢院,看家護門,做賓客徒附。

    但第五氏本有徒附族人,不少還是家生子,知根知底,可不比這羣陌生人更靠得住?

    第五倫讓第五格出面,只道家中糧食不夠,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衆人面面相覷,都有些失望,底下便有人憤然起身,冷笑道:“人皆言,第五倫孝悌有俠義,今日一看,竟然爲了幾鬥糧食不願意收容吾等!長陵難道只有第五氏一家豪右?諸君,走,吾等投別家去!”

    說着便罵罵咧咧走了。

    還想道德綁架?第五倫也不留他們,衆人便各自星散,竟真一個都沒猶豫,看得第五倫直搖頭,天下熙熙皆爲利往,果然沒人是爲了所謂“俠義”而來啊。

    倒是第五霸在衆人走後,故意低聲問他道:“倫兒,你不是整日都在說天下要亂麼?多點人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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