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41章 伯樂一顧
    《新書》

    朱弟年紀稍小,加上七八歲就被父母拋棄,有點怕生木訥,都來礦上幾天了,還分不清人。

    還得自詡兄長的張魚一一告訴他:“挖煤洗煤的是第四氏。”

    “那些踩着踏碓碎礦的是第一氏。”

    踏碓是這時代常見的器物,幾乎家家必備,若非現在條件不允許,第五倫還想請匠人來,造幾間鄭國渠邊能見到的水碓房,那樣便能利用溪水之力,沒日沒夜粉碎煤塊了。

    張魚又指着那些拉着人力輦車,從河邊採土回來的壯漢:“挖掘黃土,再將土和煤灰混在一起的是第五氏,也就是伯魚郎官的族人。”

    朱弟點頭,又掰着指頭數了數後:“那第二第三在哪?”

    兄弟倆還在那說着話,已經被提拔爲工頭的第五平旦招呼它們:“孺子,勿要偷懶,開工了!”

    二人連忙從休息的棚屋草蓆上起身,來到加水和好的煤土堆前,它們被平鋪在地上,用鏟子劃成一個個小格,每個小格可以搓一個煤球,搓好後放到一塊長板上攤曬晾乾。

    一起幹活的還有許多第五里的少年,年紀從十歲到十五六不等,都是聽說礦上管飯,被父母打發來的。

    這時代的百姓確實太苦了,各家的餘糧都不太夠,農閒時甚至會驅趕兒郎離家去謀生路,就爲了省一口喫食,免得青黃不接時鬧饑荒。關中勞動力多而土地、工作崗位少,只管食宿都能吸引不少人來,在後世根本無法想象。

    張魚和朱弟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搓煤球更簡單的活了,就跟他們小時候玩泥粑粑一樣,雖然雙手弄得墨赤烏黑,但看着一排排搓好的煤球,心裏還是喜滋滋的。

    煤老闆第五倫對他們這些“童工”要求不算太嚴苛,只要幹上兩個多時辰,搓完分配的量,過了監工檢查那一關,就能休憩喫飯。

    工頭第五平旦眼睛尖,一邊和着煤土,還能回頭勒令想躡手躡腳去等喫飯的少年們,記得到溪邊將手洗乾淨,別將煤渣喫進肚裏壞了腸胃,影響下午幹活。

    張魚和朱弟流浪兩年,已不知幾個月沒喫上過熱騰騰的粟飯了。同一個什伍的第五里少年都抱怨道:“張魚明明只是小男子,卻比大男子還能喫。”

    張魚卻不怕他們,爲了避免衆人欺負朱弟,還經常吹噓:“我與朱弟,可是郎君親自撿來的!”

    相較於流浪生活,兩個野孩子滿足於現狀,但又來巡視煤窯的第五倫,卻看着他們只搖頭,心道慚愧。

    “不過是從做奴隸而不得的日子,到了做奴隸的日子。張魚、朱弟,汝等高興什麼?”

    ……

    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礦工和童工們也不得燒煤球,而是燒附近砍的木柴或碎煤,一羣人擠在一起烘着手取暖,竟還說說笑笑,他們真的很容易滿足。

    第五倫也不自我欺騙,他承認,來煤礦幹活的衆人基本都拿不到工錢,礦上管喫住而已。

    在一層宗族親情的外衣下,是極其嚴重的剝削,所謂的小宗主,其實也是個奴隸主、資本家。

    族人們都實誠,雖然礦上條件艱苦,卻幹活賣力,自得其樂。跟前世某款遊戲裏,天寒地凍沒食物沒煤燒人類隨時可能滅絕,還要鬧着要8小時工作制的“刁民”全然不同。

    他們越是如此,第五倫內心就越是煩躁。

    但也無可奈何,初期唯有如此,才能完成原始積累,先保證大家能喫上飯,改善生產條件的事,賺到第一筆錢後才能慢慢落實。

    在真正開工後,第五倫以什伍制管理煤礦,將裏中固有的鄰居關係打散,挑了那些在秋社修宗祠、分肉時比較欣賞的人當工頭,諸如第五平旦。

    從採礦到裝車運輸,整個過程分工明確,再由管家第五格負責監督全局。

    只可惜農夫們悟性確實太差,混亂幾天才明白自己該幹嘛,開始習慣與另外兩個宗族的人合作,目前效率還勉強,也可以吹一吹“流水線”了。

    見煤窯一切都在井然有序進行,第五倫時間有限也不久留,交待幾句就回常安去了。

    與他一同出發的,還有第一氏家的十幾輛牛車,滿載着黑乎乎的煤球,運送至常安城北市亭旁的倉庫存放。還得感謝王莽的反腐,基層小吏們都心懷忐忑,暫時不敢跟第五倫盤剝索要好處,倒是省了一筆開銷。

    而許多縣級官吏作爲“狐狸”紛紛落馬,京尉郡尤甚,聽景丹說,縣宰以下諸曹掾幾乎空了一半。

    往年終南山的薪炭,多是這些人經手販運,藉此增產奸利。如今遭到重拳出擊,薪炭恐怕也將受影響,絕不會如往年那般順利販運。

    進入十一月後,天氣越來越冷,一旦薪炭出現短缺,煤球就有了與這些“傳統燃料”一爭市場的機會。

    十一月初七,便是煤球開始售賣的日子,只可惜第五倫脫不得身,在郎署跟長吏學着春秋決獄,他都心不在焉,剛結束就匆匆縱馬出城。來到倉庫時,卻見一衆人等面色凝重,尤其以第四鹹臉色最難看。

    第五倫心中咯噔一下,問道:“賣了多少?”

    第四鹹吞了吞口水道:“只賣出去……三十斤!”

    ……

    來自長陵的煤球剛上市就遭到當頭一棒。

    整個下午,第四氏的子弟們吆喝得嗓子都啞了,拉煤球的輦車繞着城北三十里都轉了一圈,最後就七八個人肯買,都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

    第四鹹吐訴道:“伯魚,一聽是石炭,哪怕價格比木炭稍低些,衆人仍是不喜。”

    畢竟煤作爲燃料鄙視鏈底層,已經很多年了,哪可能一朝翻身。

    第四鹹開始想歪主意:“不如將其說成是木炭,如此還能售賣貴些。”

    “宗叔,我雖不懂商賈之道,但也明白,貨殖當守誠。”

    第五倫卻搖頭,他們家的煤質量一般,雖然用溪水洗過一道,但燒起來味道還是大,一燒就露餡。若是里民覺得受到欺騙,一傳十十傳百,煤球還沒賣起來,名聲就臭了。

    第五倫也不着急,先跟着第四鹹去看了看,看他們是怎麼售賣的。

    驢車拉煤球也不容易,里巷中七轉八彎,又是顛簸的路,車轍下留了兩道黑色印記。

    而一路上,還經常遇上競爭對手,運柴的、販秸稈的、賣炭翁……儘管一如第五倫所料,因爲王莽反腐引發的蝴蝶效應,終南薪炭的價格,比十月時貴了將近一倍,在價格上,煤球比木炭有優勢。

    隨着商販的一聲聲吆喝,被吸引來的里民還真不少,多是第五倫定位的市場目標:家財十萬左右的中人之家,只有他們纔有資格挑燒什麼。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