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51章 三辭
    “第五倫!”

    話音剛落,一旁的奉新公王盛直接拍案而起,瞪着第五倫,居高臨下斥責起來。

    “功崇公傾心相待,先是贈畫,又以下問之德,邀你做國相,小豎子怎敢傲慢拒絕?莫要忘了,功崇公才救過你一命,這是忘恩負義!”

    果然開始道德綁架了,第五倫還未說話,第八矯連忙出來解釋:“功崇公、奉新公,伯魚一向對功名無甚興趣,他在列尉郡時便兩度辭官。直到舉孝廉之時,郡大尹先將名單定下,若不從便是欺騙朝廷,伯魚這才勉強做了郎官。”

    這傻兄弟,他卻是當真了。

    “原來如此。”

    王宗止住了暴跳如雷的王盛,只當第五倫是辭讓慣了,多勸勸就好。他祖父王莽不就是這樣麼,不管做什麼,都得三辭三讓才肯接受。

    “寡人聽說上世之士,不生則已,生則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手捧圭玉,獲得朝廷爵位,懷揣符節,享受俸祿,佩載顯貴印綬,乘坐朱丹轂車,這纔是男兒所爲!伯魚難道不想衣錦還鄉?豈能一味推辭!”

    第五倫卻嘆息道:“我有自知之明,年幼才疏,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鄉里之士,唯恐有誤功崇公下問,不敢擔此重任。”

    此言一出,第八矯又插話道:“伯魚實在是太過自貶了,你若是鄉里之才,那吾等豈不是連販夫走卒都不如?”

    王宗也改變了策略,感慨道:“秦朝李斯說過一句話,處於卑賤之位,若還不想着去求取功名富貴,就如同禽鹿一般,白白長了一副人的面孔,勉強直立行走而已。”

    “伯魚正是因爲身份卑下,無權無勢,才被五威司命緝捕刁難,若你身爲六百石公國守相,有寡人撐腰,誰還敢無故責難?”

    一句話,人要是沒夢想連鹹魚都不如,跟我混,保證以後沒人敢爲難愛卿。

    第五倫卻表現得極其鹹魚,說道:“鄉野鄙人,入不得廟堂之高。我身在常安大城,心卻恨不能立刻返回山林田園,已打算不久後就辭去外郎之職,退隱鄉野,更不敢做什麼守相。”

    這就沒意思了,王宗冷笑:“數月前,能在長平館說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種話的第五伯魚,怎忽然心生避世之念了?”

    他確實做足了準備啊,連第五倫當初的話都打聽到了,第五倫笑道:“當時年幼無知,故發大言,直到進了常安,從揚子云學《太玄》,這纔有所了悟。”

    “夫子告訴我,懂得無爲,是守道的根本;能夠清淨,是娛神的殿堂;安於寂寞,是守德的宅舍,我深以爲然。”

    一旁奉新公王盛皺眉譏諷:“學誰不好,學揚雄?常安皆知他默然獨守,窮困潦倒,遂爲人所輕,第五倫,你老來想這般落魄麼?”

    辱師者猶如仇人,第五倫看了王盛一眼,若無哀章金策,此人還在給人看大門呢:“奉新公,人各有志,施惠迷戀於梁相的權勢,莊周悠然於逍遙江湖之上,各有成就,在我看來並無優劣之分。我往後只想躬耕於隴畝,繼承夫子的學問,不願爲案牘所累。”

    揚雄若是聽到這番話,恐怕要開心極了,可實際上,他的《太玄》《法言》,第五倫都興致寥寥,覺得太過深奧,讀它們簡直是浪費時間。

    第五倫態度堅決,真不是故意揖讓,這是王宗先前沒料到的,遂有些慍色不樂,場面十分尷尬,靜默了片刻後,他才勉強笑了笑。

    “既如此,那便不勉強伯魚了,可惜啊,寡人一片真心,終究還是錯付了。”

    言罷,王宗卻走到第八矯,將酒樽遞向了他:“好在寡人還因此結識了季正,如今功崇公國有洗(xiǎn)馬一職空缺,季正可願當之?”

    第八矯一愣,看了眼第五倫這邊,見他微微搖頭,有些遲疑。但想到王宗親筆作的畫,又如此賢明下士,心中一橫,雙手接過了王宗遞過來的酒樽。

    “固所願也!”

    ……

    “且讓第五倫作爲隱士,跟他的夫子揚雄縱情于山林,過酸苦日子去吧,功崇公有季正這等剛節之才輔佐即可!”

    王宗確實太過年輕,在被第五倫拒絕後,便撕下了溫和下士的裝扮,惱羞成怒起來。但還是忍着不罵,只讓奉新公王盛譏諷,爲他出氣。

    第五倫卻不慍不怒,只暗笑王宗的段位比自己還不如,就這還想奪嫡?跟王莽再多學幾年吧。

    他們出了功崇公府,登上馬車往外行駛時,不等第五倫先說話,第八矯便問道:“伯魚莫非是對朝政心灰意冷,想要效仿列尉宣秉,固稱疾病,辟命不應?”

    姑且讓他這麼以爲吧,第五倫頷首,又道:“倒是季正,當真要做功崇公府洗馬?”

    太子有洗馬,公侯亦有,只是秩才百石,職如謁者,出行時爲先導,也算親信之一。王宗招募第五倫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將第八矯納入囊中,一樣能鞏固他賢公的人設,博取讚譽。

    第八矯道:“若是方纔伯魚願意做功崇國相,我當然不會應允。”

    “只是伯魚拒絕在先,我若再拒,太拂功崇公臉面了,恐將被人唾罵吾家忘卻恩義。”

    “此外,我在太學中學過一段時日後,發現射策爲官確實太難。”

    他笑道:“反倒是這公國洗馬,雖然職務不高,只爲最下等的庶士,卻可以作爲我仕途開端。”

    第五倫詫異了:“季正先前不是說過,對通讀五經更感興趣,不急着爲官吏,爲何忽然如此醉心於仕祿?”

    “還不是因爲伯魚。”

    第八矯埋怨道:“我今日方知伯魚的志向居然是退隱山林,躬耕隴畝,精進學問,只專注於經營宗族產業,難怪你屢屢辭官。”

    “可臨渠鄉諸第總得有人在外做官,否則如何讓宗族興旺?如何照應在常安的產業?”

    “既然伯魚不願,那便由我來罷。”

    原來第八矯不止是被王宗的刻意招攬迷暈了頭?第五倫感慨,他這宗兄確實剛直,只是想得太過簡單。

    也罷,有第八矯在功崇公府,若是日後王宗記恨起來要報復自己,還能提前知會一聲。

    “季正雖爲公國洗馬,但還是要謹慎些。”

    第五倫提醒第八矯道:“子云翁《解嘲》中有句話,位極者宗危,自守者身全。這世道,炎炎者滅,隆隆者絕,朝堂政爭劇烈,不知何時就會有傾軋發生。”

    揚雄就曾遭受無妄之災,始建國年間,他已經在天祿閣上老老實實校書了,絕了升官的心思。不曾想,當時十一上公之一的甄豐父子想要藉助符命架空王莽。揚雄的弟子,也是國師公劉秀的大兒子劉棻也捲進此事,結果五威司命追索連坐,導致揚雄被緝捕,嚇得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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