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新書 >第57章 城市套路深
    儘管兩個兒子死在政治傾軋中,劉歆的長子卻仍受王莽信賴。

    劉疊被封爲“伊休侯”,奉帝堯之祀,也算讓劉歆父子對祖宗有了點交待。又讓劉疊作爲“侍中、五官中郎將”,時常出入禁中,負責管理諸郎。

    臘月初五,劉疊纔回到家,便來向父親稟報新晉外郎們選調一事,去年朝廷反腐打掉了許多縣宰郡吏,空出大量崗位,以至數百郎官都能安排外任。

    令人詫異的是,平素從來不關注這些小事的劉歆,這次卻上了心,讓劉疊關注某人的去向:第五倫。

    父親最近對揚雄的弟子實在是太過關心了,而且言語中,似乎在暗示劉疊,在第五倫的外任上做點手腳……

    劉歆確實在使壞,那天與揚雄互訴衷腸後,他生出一股邪念。

    想讓死不悔改的揚雄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愛徒第五倫,這個劉歆看一眼就知道其滿腹野心的寒門子弟,是如何在現實逼迫下,一點點拋棄揚雄那“清淨自守“的準則,開始不計代價往上爬。

    劉歆回望自己的經歷,移書太常被打壓趕出朝堂對他影響很大,輾轉河內、五原、涿郡、安定屬國都尉,四年換了四個地方,官越來越小,最後直接病免了。正是這段經歷,讓劉歆決定徹底投靠王莽。

    於是他便暗示兒子,將第五倫往遠了調,越偏僻的郡縣越好!

    比如交趾(越南)、牂牁(貴州)什麼的,要讓第五倫遭受現實狠狠毒打,跑到那些荒僻之地欲哭無淚,徹底拋棄揚雄那一套。

    劉疊卻只交給劉歆一份上書,卻是第五倫親筆所寫,交付五官中郎將。

    “倫叩頭,兄第八矯爲功崇繆伯冼馬,縣中嘗稱其孝悌知禮,今坐法當髡徙,遠遷於西海。兄姿體病弱,恐物故於道,今請入粟兩千石贖兄罪,使得改過自新也,倫願交付外郎之印,退爲庶人,以抵錢糧之不足!”

    和前漢一樣,新朝犯罪是可以贖的,價錢和漢武帝時沒什麼變化,都是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絕非一般人家交得起的。當初李廣、張騫等人出塞空手而還,論罪當斬,若非這項制度,恐怕都死好幾次。

    兩千石,這是第五氏和第八氏湊一起能拿出來的所有糧食。第五倫確實下足血本,只求讓第八矯免於流放,寒冬臘月去邊塞,路上死亡率很高。但又聽說徙西海者很難贖罪,索性這郎官也不要了。

    劉疊對此還挺感動的,豈料劉歆一聽就不樂意了。

    “這孺子。”

    劉歆面上鎮定,心中卻罵道:“和揚雄一樣,沒出息!”

    在他看來,這是第五倫決意要走揚雄那條“當塗”之路,而不願升於青雲。

    劉歆不動聲色,看向兒子:“你以爲如何?”

    劉疊道:“兒想起前漢宣帝時,大父也曾被定爲死罪,還是伯祖父願意削戶五百,爲他贖罪,這才減免一等。如今第五倫寧可丟官也要救宗兄,與我家之事十分相類,應該成全他。”

    劉歆一愣,確實,他的父親劉向年輕時鑽研《淮南枕中祕術》,認爲可以將石頭煉成黃金,結果就在漢宣帝面前說了大話。最後鍊金失敗,犯了欺君之罪當死,好在劉向的大哥、陽城侯劉安民站了出來。

    否則,這世上就不會有劉歆了。

    想到這,劉歆的怒意倒是消了不少,這世上之人,唯獨對兄弟孝悌不會有惡感,也罷,丟官趕回老家,也算給第五倫一個教訓了。

    “陛下已經說過,王宗一案,不準贖遷。”

    劉歆知道,王莽對西海郡一向很重視,於是在國內增立新法50條,凡有違犯者,都強行遷徙。被迫遠行的內地百姓數以萬計,只爲了充實西海,在諸羌的反叛中保住那兒。

    “這樣罷,也不要糧食,你在這上書後面加條附議,便遂他意,將第五倫的郎官削了,抵消他那族兄髡刑!”

    ……

    不來郡邸獄,第五倫根本不會想到,這麼小的一片地方,能關這麼多人。

    功崇公府的官吏僕從,奉新公王興的家眷,擠滿了一個個小牢獄。一人落難,雞犬遭殃,最可憐的是那些徒附,因爲王宗故作簡樸,平素就沒過什麼好日子,如今主人自殺,卻統統被定了規勸不力的罪。

    整個郡邸獄瀰漫着一股屎尿臭味,第五倫進來時,看到有人被橫着擡了出去,大概是昨夜凍死在這的,他瞥了一眼,還好不是第八矯。

    跟着郭弘派給他的小獄吏,第五倫走過陰冷到都快結冰的過道,左右的囚犯看到人就哀嚎着求情,手從木欄裏伸出老長,又被獄吏重重一棍子打了回去。

    終於到了地方,牢獄門打開,第五倫一眼就看到第八矯縮在角落,手裏抱着一摞麥稈,這是他夜晚唯一的防寒之物。

    第五倫連忙快步上去,將自己的皮裘披給第八矯,又讓第五福將跟吏卒討得的熱騰騰湯水端來,給第八矯喂下,讓他好受了點。

    第八矯哆嗦着嘴脣,看到第五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伯魚……”

    第八矯這幾日心態經歷了巨大的反覆,最初滿心爲王宗打抱不平,當聽說主君自殺後,他如遭雷擊,甚至生出了要自殺隨王宗而去的想法,士爲知己者死嘛。

    可真到要一頭撞到牆壁上的時候,卻又心存不甘,如此反覆幾次,仍是沒下定決心。

    然後就開始忍受煎熬了,雖然沒有拷掠,但第八矯這幾日仍受盡苦楚,又凍又餓,比第五倫在五威司命府那兩晚上難熬多了。

    如今再見第五倫,第八矯喃喃說了半天,只重複着“我錯了”。

    當初伯魚拒絕功崇公聘請,朝自己搖頭,他卻腦子一熱應了下來。事後伯魚的警告也沒放在心上,最終捲了進來。

    第八矯忽然想起什麼:“劉元伯呢?伯魚,劉隆也被抓來了,他……”

    “都什麼時候了還操心別人。”第五倫哭笑不得:“劉隆雖姓劉,但他有昆父兄弟七八人都是貴戚裏附城,應是一早就來探望過他。“

    第五倫又給第八矯蓋了條羊皮毯:“我打聽過了,汝等明日就要遠徙西海郡。”

    西海就是後世青海湖,當初王莽覺得,全國已有東海、南海、北海郡,就差一個西海郡,於是派人誘惑當地羌豪獻土。但羌人很快反叛,西海的戰爭至今已有十餘年,成了新朝一個沒法止血的傷口,王莽的對策是不讓寸土,每年都想方設法將內地囚犯送去填坑。

    畢竟少了西海,他的四海歸一就不完整了。

    “此去數千裏之遙,又是冬日,最需要的是衣物和鞋履。”

    第五倫放下一個褡褳,裏面裝了七八雙合腳的冬履,也不知夠不夠第八矯走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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