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共爲魔 >第二百零八章 走火入魔
    芫蕪再次轉醒是在深夜,她從榻上坐起,藉着從窗戶射進來的月光,辨出了這是何地。

    周遭並不能算漆黑,哪裏是空地哪裏放着物件兒很容易便能辨別。奈何房間的規格過於寬敞,又過於寂靜,以至於她想要走到燭臺旁點燃燭火,在心中糾結了許久卻還是沒有離開牀榻的勇氣。

    這裏是落雲閣中的一間偏殿,她從前的居所。

    不過她住在這裏的時候,每個晚上都會有兩盞或是三盞蠟燭燃着,直到她第二日晨起練功的時候再熄滅。

    芫蕪放棄了去找蠟燭點燃的打算,靜靜地坐在榻上,雙目緊閉,一隻手緊緊攥着衣袖,另一隻手抓皺了榻上的薄褥。

    又過了片刻,她把腿收到榻上,盤腿而坐。想着距離天亮不過幾個時辰,入定之後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讓心緒舒緩下來花費了不少時間,可是終於入定之後,情況卻和她預想當中的大爲不同。

    正常的入定是進入忘我之境,放下一切雜念,專注於靈息在體內的運行。可是芫蕪卻在入定不久後,各種心緒像是早春復甦的樹木,無聲地活躍起來。

    相較於入定前只有恐懼和緊張,現在則是七情六慾共同出動,攜帶着過往經歷以排山倒海的氣勢蜂擁過來。

    芫蕪對於這些畫面再熟悉不過,不只是因爲這是她的記憶,還因爲在過去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她只要入夢便能和它們相遇。每一個有睡眠的夜晚,她都會重溫一遍。

    夜復一夜,在南海螺音的居所中醒來幾日之後,她便已經習慣了。

    而此次入定則是她醒過來之後的第一次,她沒有想到那些畫面活躍程度如此之高,不只是夢境,居然連入定也少不了它們的參與。

    ……

    濁息、竹籬、鋤頭、血湖、婚服……

    暗夜之中,芫蕪的額角有汗珠流下,後背的衣衫早已被浸透。

    “阿姐,還有爐竈,咱們還要動手建爐竈。”

    “芫蕪美人,你和恩公想要什麼樣的賀禮?只要你開口並且這沃野國內有,在你們婚儀之前我一定替你們找過來。”

    “沃野國這幾年,咱們就試着過過塵世人的生活吧。緣何負責做飯,你和我便負責想辦法把需要的東西換回來。”

    “我不會真的離開你的。”

    “阿芫,我在爲你而活。”

    ……

    “噗……咳咳……”

    芫蕪脫力一樣側倒在榻上,剩餘的力氣都用在了控制呼吸上。剛纔那一口血不知是不是所有臟器都做出了貢獻,反正此時只要呼吸稍有起伏,劇痛便會從臟腑開始,迅速傳遍全身經脈。

    原來走火入魔的過程,並沒有聽上去那麼容易。痛楚減緩了一些之後,她得以騰出些許神識在其他事情上。

    同時,對於周遭環境的感知也跑了回來。

    禍事黴運果真從來不會單獨來看她,芫蕪在緊張和痛楚的雙重摺磨下,勉強分出了一絲思緒心想道。

    她也終於發現了劇烈的痛楚或是恐懼原來也有好處,那便是二者同時出現的時候,能夠以分庭抗禮之勢存在。相互博弈之下,反倒未能佔據全部地盤。

    所以讓芫蕪第一次自行擺脫了黑暗對她的鉗制,同時也覺得痛楚好像沒有那麼難忍了。

    ……

    第一縷晨光取代月光進入殿內的時候,芫蕪還沒有起身的力氣。

    日頭升至中天的時候,仍舊沒有。

    直到傍晚,趕在白晝消失之前,她才掙扎着爬了起來。

    走到房門前把門打開,接着便看見了被設在外面的結界。想都不用想便能知道,這是誰的手筆。

    “上邪。”

    喊了一聲之後沒有迴應,她轉頭掃視整座大殿。才意識到那廝離開之前不止把她困在了“牢裏”,還把她唯一的幫手上邪帶走了……

    又在結界前靜立了片刻,芫蕪拖着身子挪回了牀榻。

    路過燭臺的時候發現上面還有兩根未燒完的蠟燭,她來到近前,拿起旁邊的火石將其點燃。

    然後再次盤腿坐在了榻上,閉目,入定。

    ……

    同一時間,沃野國。

    “小恩公,你這哪裏是長個子,是趁我不知道偷偷在下面接了半截腿吧。”其厭搖晃着扇子走在街道上,說話時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

    這位少年面容約莫十二三歲,個頭卻已經長到了其厭的肩膀處。他穿着纖塵不染的白衣,穿出了獨屬於少年人的單薄跟挺拔。

    最引人矚目的,當屬少年這張精緻到極點的面孔。縱然覆蓋在上面的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也阻止不了生靈皆好美的本能。所以兩人一路走過來,是沐浴在周遭生靈明裏暗裏的探尋目光下。

    “我們生長的方式和你們身處五族之內的不同。”少年人回答道:“你們的容貌體態隨歲月改變,我們隨修爲變化。”

    “這點我並非沒聽說過。”其厭道:“可是你爲何只長個子,面容卻幾乎沒怎麼變?”

    “……”少年沒有應答。因爲他的想法有些幼稚到說不出口,他是刻意阻止面容改變的,因爲害怕和阿姐重逢的時候她認不出來他。

    這位少年正是緣何,如其厭所言他的面容並未發生甚多改變,可是掛在五官上的情緒卻和從前大相徑庭。

    半年前的緣何還是一名十來歲的小童,用一種食物來形容最爲貼切——那便是糯米糰子。當真是又軟又糯又甜,讓任何人看了都想要上手揉捏一番。

    再看如今和其厭並排走在一起的他,生人勿近四個字幾乎刻滿了全身。面孔還是那張面孔,可細觀之下,五官的角度甚至形狀似乎都發生了改變。

    “我怎麼覺得,你跟恩公……”其厭未過腦的話說到這裏的時候,緣何垂在寬大衣袖中的手猛然收緊。

    “咳咳……那個,我的意思是說,小恩公你的話,真的是越來越少了。”其厭一心繞過方纔那個點,所以沒有注意到話題轉得很是僵硬,“對了,今日約了幾場?”

    “六場。”緣何回答道。

    “六場?”其厭忍不住道:“你是想要把自己給累死是吧?”

    對方又沒有迴應。

    “小恩公,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也清楚你着急。”其厭又道:“可是這提高修爲之事急不得,花費的時間不足,任你天資再高,也是斷然累積不了那麼多的。”

    “多做總比少做好。”緣何終於淡淡地應了句,然後轉身走進街道左側的那間破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