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典當……”話一開口,是個嬌弱女聲。乍一聽起來,聲線和這人滿身形容實在是不大相配。
“典當?”小夥計明顯不信她的話,“你這是逗我玩兒呢?一個叫花子,居然跟我說來典當東西。”
“快走快走,”他用掃帚向外驅趕,“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快走!”
“我真的是要典當東西!”乞兒並不閃躲,從腕上退下一串手串。
夥計被那破爛衣衫下面的皓腕晃了眼,隨即又被她手上拿着的七寶手串將注意吸引過去。
“我要典當它。”乞兒將手串提起,展現在夥計面前,“多少錢?”
“喲!沒想到您深藏不露,居然是位貴客。”夥計連忙將掃帚放下,向着店鋪擺手道:“您裏邊兒請,掌櫃的還未過來,您在店內稍等片刻。”
“不必了。”乞兒卻道:“我有要事,需要馬上離開,你看看這件東西能給多少錢?”
這名乞兒的面容被零散的頭髮和髒污掩在後面,但若是仔細端詳,便能看出其五官精緻,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和人說話時帶着膽怯,卻並不卑微,反而含着若有若無的氣勢。
四個月前,她還生活在九重宮闕之內,綺羅綢緞加身,金玉珠翠厭倦。那個時候,這名在一個名聲不顯的鎮子上守着一家破落當鋪的小夥計,也沒有機會見到她。
當夜護送他們姐弟二人從密道離開皇宮的有兩名宮人,其中一名在出楚京之後不久一人去引開追兵,然後便沒了音訊。活下來的三人,只當他是沒了音訊。
另一名護着他們一路逃出來的李阿監,一個月前病死在途中。他臨死前將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交給了晉楚棲梧,卻在幾日之後便被搶奪偷竊而空。
三日前是晉楚棲梧十五歲的生辰,長到成年她才明白——天之驕女的頭銜是她的父皇母后帶給她的,一旦離了那座皇城,她甚至不如一粒塵埃。
因爲塵埃在這世間尚能適得其所,而她卻連活下來的能力都沒有。
琴棋書畫、騎馬射箭,這些她往日裏洋洋得意的本領,不能對她和阿弟的生存起到絲毫用處。那些練習了十幾年的東西,尚且不如近幾個月來市井所教會她的本領有用。
比如說搶奪、乞討、誆騙甚至偷竊。
他們姐弟二人混跡在鎮子裏一座無人問津的廢棄宅院已經月餘,晉楚棲梧十分感念父親母親給她的東西還沒有被那場大火全部焚燬——她把識文斷字的能力和尚且算靈活的頭腦帶出來了。
當她知道如何將這些熟練地運用到“生存”上面的時候,她和阿弟不再是被同伴搶奪的對象。那座廢棄宅院容納了或固定或流動數十號人,始終有他們姐弟二人的一席之地。
奈何坑蒙拐騙加上乞討而來的錢財並不足以支撐一場重病的消耗——阿弟病了,她終於打起了這串她戴了近十年連沐浴就寢都不曾摘下的七寶手串的主意。
“這位客官,小的眼力不行。”夥計解釋道:“您這物件想要典當,要由掌櫃的親自過目纔行。”
“我急需用錢,你隨便給個價錢即可。”晉楚棲梧道。
“這……這真不行。”夥計爲難道:“小的沒有這個權利,收錯了東西可擔待不起。”
“那以你看來,這串手串會錯嗎?”
夥計住了口。
“十兩。”晉楚棲梧比了個十字,“我只要十兩銀子。是替當鋪收下還是你自己買下,你來決定。若是不要,我便去別家。”
“十兩?”夥計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你說真的?”
“自然當真。”晉楚棲梧道:“收或是不收,給我答覆。”
……
鎮子最邊沿的一座廢棄宅院,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破布被胡亂地釘在門窗上,用以抵禦呼嘯的風雪。
晉楚棲梧抱着喫食和藥包,穿過橫豎蜷縮在地上的身體,來到最裏側的一處牆角。
“橋哥,幫忙把這些餅子給大家分一下。”一個身材壯碩的男子守在昏睡的晉楚清梧身邊,聞言接過包裹,走向一旁。一屋子的人瞬間圍了上去。
晉楚清梧蹲下身,拿起地上煎藥用的砂鍋,也是這裏唯一一件完整的器物放到一旁燃着的火爐上。倒入清水和藥材,弄好一切之後坐到席子上,伸手探了探晉楚清梧的額頭。
高熱一連發了兩日,還是沒有消退的跡象。
“小七,給你的。”方纔被稱作橋哥的人分發完餅子之後重新回來,將布袋中剩下的兩塊餅遞給晉楚棲梧。
“多謝。”晉楚棲梧接過,拿出一塊在手中,剩下一塊又給了橋哥,“這塊給你吧,我喫不完。”
“這不是給小清留的嗎?”對方推辭道:“等他醒了還要喫的。”
“我買了一些米,等阿弟醒了給他煮粥喝。”晉楚棲梧一邊啃麪餅一邊將布袋塞進橋哥手中,“就當我給你替我看護阿弟的謝禮,喫吧。”
橋哥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是實際年齡還不如晉楚棲梧大。憑着一身蠻力原本坐上了這座破落宅院裏的頭號人物,現在則一心“追隨”晉楚棲梧。
一塊麪餅怎麼夠他飽腹,遂晉楚棲梧將布袋塞過來之後,他也不再客氣。一邊大口吞嚥一邊說道:“等午後我帶着人出去乞討,給你和小清帶好喫的回來。”
晉楚棲梧沉默地點了點頭,繼續埋首啃已經涼了的麪餅。
……
即將入夜之時,外面傳來動靜,出去乞討的人回來了。
晉楚棲梧用熬過藥的砂鍋熬着白粥,迷香和藥香混合在一起鑽滿了整間屋子。
“小七,你猜我們今天討到了什麼?”橋哥的粗嗓音伴着厚重的腳步聲從外面傳進來,片刻後來到晉楚棲梧近前。
“你看,肉!”他端着一個沒有蓋子的瓦罐,放到晉楚棲梧面前,嘿嘿笑道:“等小清醒了,讓他就着粥一起喫,補身子。”
“多謝。”晉楚棲梧淡淡地道了句,同時微微頷首。
“謝什麼?”橋哥撓了撓後腦,憨厚地笑,“平常俺還要小七多照應。”
晉楚棲梧無話,又聽橋哥道:“對了小七,剛纔我們回來的時候在街上看見了好幾隊官兵。個個……”
“你說什麼?”晉楚棲梧險些打翻正在翻滾的白粥,“在哪裏看到的?他們在往何處去?”
“就在開着當鋪和客棧的那條街。”橋哥愣愣地解釋道:“他們有好幾隊人呢,朝哪個方向的都有,也不知道鎮子上又出了什麼事兒。”
“清梧,清梧醒醒,清梧……”
“小七你做什麼?”橋哥看着晉楚棲梧將尚未清醒的晉楚清梧從席子上拉起來,十分不解。
“清梧,他們追過來了。”幾個月來已經形成了本能的反應,晉楚棲梧一句話,尚未退燒的晉楚清梧打了個寒顫。
“小七,外邊兒掛着大風呢,天也黑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橋哥跟着姐弟二人出了門,一股寒風瞬間鑽進了骨縫兒裏。
“你快回去。”晉楚棲梧轉頭看向他,“回去跟所有人說,若是官兵找過來,就說沒有見過我們。這樣說,也能保住你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