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也會將我剩下的光分享給您並且致以我最美好的祝願。”

    看完了老音樂家的留言之後,特蕾莎又是敬佩又是感動。

    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他這一生都過得並不幸福,親人紛紛早死,寄予厚望的侄子也墮落頹廢,自己本身更是陷入到了貧困當中無法自拔……可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動搖對人類的信念,並且心甘情願地祝福自己。

    那麼,相比之下,擁有更好條件的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去自怨自艾,放棄對幸福的追逐和對他人的善意呢?

    她猛地回頭,看向了旁邊的少年人。

    “殿下,我剛剛跟先生談好了,我以我們的名義向他訂製一首樂曲……你不介意吧?”

    艾格隆先是有些驚訝,然後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了,這也是我的榮幸。”

    “這可真是玄妙的緣分呀,他沒有獻曲給你的父親,但是兜兜轉轉又獻給你了……”特蕾莎笑着眨了眨眼睛,“我現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親手演奏這首樂曲了!”

    特蕾莎的精神振奮,容光煥發,就差把“誇誇我吧”寫在臉上了。

    “以這種方式來幫助他,特蕾莎,你真聰明。”艾格隆當然不至於掃她的興了,於是馬上就開始誇獎了她,“我也跟你一樣期待。”

    “我會好好演奏給你聽的。”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以後,特蕾莎笑得開心極了。“如果那時沒有旁人打攪的話就最好了……”

    看着她滿懷期待的笑容,艾格隆頓時就感到有些心虛,連忙轉過了視線,向音樂家點頭致謝。

    貝多芬搖了搖頭,表示無需感謝自己,然後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了少年人。

    “殿下,我衷心祝願你和特蕾莎殿下能夠幸福,所以我非常樂意贈以自己的創作……不過,這對我來說需要一些時間,一方面我已經年老氣衰,思維不如過去活躍;一方面那時候我給您的父親獻曲是爲了崇拜英雄,這一次我只想給年輕人送去祝福和希望,這將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我需要仔細考慮應該如何編曲。我創造過無數莊嚴或者柔美的曲調,這一次我希望能夠將它們結合起來,作爲我最後的作品留給世人……所以我希望您多給我一些時間,我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艾格隆有些驚愕,他沒想到特蕾莎的偶然提議,居然激發了老音樂家久違的創作激情。

    毫無疑問,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如果真的能夠創作出來的話,那應該就是“遺作”了吧。

    一個年老的天才在告別人世之前,那最後的靈魂閃光,他能夠感受到這份期許的重量。

    自己真的承受得起這份重量嗎?他心裏懷疑。

    但是就算承受不起也得接下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然後在紙上寫下了回覆。

    “我理解您所面臨的困難,所以我對您沒有任何時間上的要求,您自己按您喜歡的方式創作即可,我對您的傑作滿懷期待,並且爲它與我有關而感到無上的光榮。”

    看到了他的回覆以後,老音樂家頗爲欣慰地笑了笑。

    “殿下,雖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您,但是我能夠看得出來,您並非傲慢苛刻的人,生活中的苦難沒有壓垮您,反倒讓您學會了以常人而非皇太子的視角看待別人。而且從您剛纔和我的交談來看,您認真地接受了教育,並且在思考之後有了一套自己的觀點,而不是輕易盲從他人,這對您的年紀來說着實難能可貴雖然我不同意您的所有意見,但是我也承認您的觀點不無道理。

    如果您能夠在未來一直都保持寬宏大量、體諒他人的品格,那麼您將會得到更多人的喜愛,縱使拿破崙在這個國家留下了再多仇人,您也可以讓他們忘卻過去的仇恨,更何況特蕾莎殿下也會讓您更容易地俘虜人民的心……我敢保證,只要您爲此努力,那麼您將會是奧地利最得人心的皇室成員之一。請您牢記上帝的教導,以您的慷慨和慈悲去造福這個國家,把它從梅特涅的暴政當中解救出來吧,這將是它的福分!”

    梅特涅的暴政嗎……

    艾格隆頓時陷入到了尷尬當中。

    貝多芬在政治觀點上一直都是個自由派,因此他對梅特涅的高壓統治非常不滿,並且希望他和特蕾莎這樣的年輕一代能夠改變這一切,讓奧地利人民得以自由。

    可是……說實話,第一他沒有能力去改變梅特涅的政策,第二他也並不覺得梅特涅的統治手段完全一無是處。

    梅特涅和他雖然關係很不好,但是老傢伙有一句話倒是說得很對兩個人都不信自由主義的那一套美好的詞彙,或者說根本什麼都不信,一切都從實力和實利出發,從這一點來說他倒是老傢伙的好學生了。

    梅特涅就算做錯了再多事情,但是在他漫長的首相任期當中,他至少讓這個多民族的帝國、乃至讓歐洲保持了長達三十年的和平,這在近代以來已經足夠難能可貴了。

    所以如果給他機會主政的話,他寧可暗中偷師梅特涅,把“暴政”以一種相對柔和的方式施展出來,而不是放任蔑視權威的自由主義侵蝕國家法國人在大革命後十年裏的政治實踐,已經證明了這種理想主義註定是行不通的。

    就這一點來說,他和老音樂家的立場是對立的。

    不過,他當然沒有心情和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搞什麼政治辯論了,對方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何苦再爭吵呢?

    況且他也沒打算去爲奧地利人民做什麼,只想着趕緊離開。

    所以他只是含混地點頭,把這個問題給糊弄了過去。

    接下來,這次訪問也來到了尾聲。

    艾格隆和特蕾莎又跟貝多芬在紙上交流了一段時間,然後一起向這位老音樂家告別。

    貝多芬走到了門口,目送少年和少女離開,雖然他看上去非常疲憊,但是從他眼神裏的炯炯火光可以看得出來,老人已經充滿了創作的激情,就等着跟死神賽跑,把自己的遺作趕製出來。

    艾格隆和特蕾莎走下了樓,等到出了門呼吸了一下外面寒冷但新鮮的空氣以後,他們兩個終於一掃心頭的陰鬱,

    “上帝總是讓卑鄙之徒得勢,卻讓那些好人受屈!”特蕾莎發出了一聲嘆息。“有時候真的搞不懂祂心中所想。”

    “也許祂就喜歡看這種殘忍的戲碼。”艾格隆回答,“不然人間怎麼會動盪不安,爭戰不休?”

    少年人戲謔到近乎於瀆神的話,讓特蕾莎有些心驚膽戰,她慌忙看了一下週圍,確定沒人能夠聽到之後,才緊張地看着他,“艾格隆……你怎麼能一臉淡然地說出這種話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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