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雛鷹的榮耀 >116,宣言
    “您敦請法蘭西爲自己的前途來進行一次全民的表決……”

    艾格隆靜靜地聽着法利亞神父的建議,一言不發。

    並不是他覺得神父的提議荒唐或者不可行,而是因爲他的建議太貼近於現實,甚至隱隱然與原本歷史線上不謀而合。

    歷史上的拿破崙三世,就特別喜歡以人民的名義來爲自己塗脂抹粉,帝國許多重大事件都有公決來決定——當然,他通過巧妙地設計公決的議題和具體的投票時間點,所以能夠自己來決定“公民投票”的走向,並且用所謂的人民授權來爲自己的合法性背書。

    他這麼做,自然也有他的苦衷,和統治法蘭西千年之久的卡佩家族相比,波拿巴家族勢單力孤,並沒有那種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正統性——卡佩家族的繼承人不需要向法國人解釋爲什麼自己能當國王,因爲他的祖祖輩輩二十幾代人都在當國王,而波拿巴家族則不然,他們很難讓人相信他們天生就能夠統治這個國家。

    更何況,他們祖上甚至還稱不上法國人,而是一羣意大利人和島民。

    所以,想要使人信服,那就必須爲這個家族的統治披上一層神聖的外衣,過去的統治者會選擇宗教,可是在如今的法蘭西宗教也不太好使,雖然人人都承認自己是天主教徒但沒有幾個人真的把宗教當回事。

    既然舊的宗教不管用了,那就得試試新興的“宗教”,也就是啓蒙主義興起之後帶來的人民主權論,波拿巴家族承認法蘭西的主權不在這個家族身上,而在整個民族身上,而這個家族只是作爲首席公民,施展必要的行政權力,並且指揮軍隊保衛國民守護國家,這麼說起來從理論上倒似乎也說得通。

    當然,也許有人會問,“帶領民族守護國家的事業憑什麼要讓你們家族來壟斷?”

    這個倒簡單,只要確保敢這麼問的人說不出話來就行了。

    毫無疑問,所謂的人民主權只是外衣,實質是波拿巴家族藉助軍隊實行的暴力統治,但是想要若能夠國家能夠順利運行,“外衣”是必須要有的東西,暴力必須被隱藏在一層又一層美好的面紗下面,而不能張牙舞爪地展現在舞臺之上,那隻會讓觀衆們喝倒彩。

    “您說得很有道理,我會仔細考慮的。”艾格隆點了點頭。

    看到艾格隆如此反應,法利亞神父倒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個少年人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接受了他的看法。

    就他對陛下的理解,他知道這個少年人雖然外表謙和,但是內心固執驕傲,而且極度自信,這樣的人是絕不會願意任何人來分攤自己的權柄的——在實際上,他也確實在一直努力確保自己對追隨者們的絕對統治,哪怕他的堂兄弟們都被他排擠在一邊,無法發揮影響力。

    所以他怎麼可能輕易地承認可以由全民來決定他的去留和歸屬?

    然而陛下就是這麼輕鬆地答應了,可見陛下的政治悟性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厲害許多,自己沒有追隨錯人——一想到這裏,法利亞神父心裏也充滿了欣慰。

    艾格隆並不知道自己在神父心裏的形象突然一下子又拔高了一點,他只是按照指引而行。

    他反倒暗自佩服法利亞神父居然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就無師自通地領域到了時代的新變化——要知道他都坐牢了十幾年,期間都在與世隔絕!

    如果沒有當初那一場劫難的話,法利亞神父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吧?誠然可惜。

    兩個人都在暗自唏噓,而法利亞神父率先調整好了情緒,然後主動跟艾格隆解釋自己的意圖。

    “陛下,您放心吧,所有這一切非但不會影響到您的權柄,反而會讓您無往不利。人民無處不在,他們處於不同的階級,接受不同的教育,他們的處境也不一樣,所以他們的意見、他們的訴求也註定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他們註定是彼此衝突和爭吵的。換言之,您不可能討好所有人,也不需要討好所有人,您只需要討好那些要價最小、人數最多的羣體,您提倡的一切,讓他們也會享有到他們所希望得到的尊重,而藉助着他們的支持,您又可以有足夠的資源去收買和鎮壓那些反對您的人。您只要能夠成爲各個階層之間的平衡者,那麼至少他們會接受您成爲共主。我承認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政體,但是這卻比法蘭西曆史上之前的那些政體要好得多,您不必感到有什麼愧疚。”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艾格隆點了點頭,“神父,您的話和諾瓦蒂埃侯爵的提議不謀而合,你們都看到了現實存在的問題,並且根據現實提出了一個適合於我的方案,可見你們都是深具眼光的人。”

    “您過獎了。”神父略微謙遜地笑了起來,“提出建議不重要,您身邊有的是聰明人,重要的是下正確決斷的勇氣和堅定的執行,這纔是領導者所必備的素質,而您已經證明了您確實適合這個位置——您比我重要太多了。”

    拍了馬屁之後,神父又話鋒一轉,回到了原本的話題,“陛下,我所說的一切,只是您需要採取的措施,而無論什麼措施,都必須立足於‘良治’基礎之上。如果您能夠帶領國家走向繁榮,讓您的子民安居樂業,那麼您無論說什麼都是對的,所有人都會對您歡呼,哪怕有什麼心懷不軌之徒鼓譟也不會有人聽;假使您不能帶領國家走向繁榮,那麼不管您玩弄多少機巧,最終還是會被這個國家善變的人民無情地拋棄。所以您若有一天重返皇座,一定要牢記自己的使命,兢兢業業地爲您的家族奠基,這樣您纔有希望把國家傳遞給您的下一代。”

    雖然神父的話有些難聽,不過艾格隆倒是也明白他的意思。

    對君王來說治理國家是最重要的標準,施展權術只是爲了維護權力,如果權力使用不好,那麼被推翻也是理所當然。

    艾格隆從來都不相信君權神授這一套鬼把戲,所以比起那些“正統君主”來,反而更能接受這一套說法。

    他也相信,藉助着對歷史大勢的瞭解,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至少能夠安安穩穩地在自己這一代人做好工作,至於子孫們以後爭氣不爭氣,那就跟他沒關係了。

    接下來,艾格隆繼續和法利亞神父促膝長談,他罕見地擺出了謙遜的架勢,少說多聽,從法利亞神父這裏得到更多有價值的教益,而在他的內心當中,對接下來的棋怎麼走,也漸漸地有了腹稿。

    “謝謝您,神父,您讓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在對話的最後,艾格隆心悅誠服地對神父說,“和您在一起,我總有一種在觸碰理性之光的感覺。”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