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嬸孃放下簾子的手頓了頓，忽然道“對了，你還沒見過你的表妹吧？”又回頭道：“這是你蕭家的表哥蕭渙，是你大舅舅，我大哥家的長子。”
楚陳渝眸子眯了眯，頓時恍然，就在她以爲德嬸孃要將車窗全部打開的時候，德嬸孃卻將車窗緊了緊，把裏頭遮了個嚴嚴實實，笑着道：“今兒出門就是帶着她去廟裏——家中行五，是你姑父的長女，家裏還有個弟弟，今年也快十歲了，可惜他在外頭求學，不然說不準還能在制藝上跟你切磋一二。”
“表妹，你好。”
蕭渙對着車倆點了點頭。
楚陳渝笑了，仰着頭看着德嬸孃滿臉孺慕，彎起嘴角隔着簾子點點頭，喊道：“蕭家表哥。”
“原來是表妹——只是，不知道這聲表哥，是喊我，還是喊他？”楚陳渝眸子剎那縮緊，笑意僵在了嘴角。
“大表哥？”蕭渙詫異的轉頭，只見一俊朗少年，手執書本，身披霜色刻絲灰鼠披風，正言笑晏晏的看着他。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蕭渙的面色微微漲紅，侷促的抓了抓身上那件茶白斗篷，同樣是淺色，他穿在身上，只覺得是玷污了這一層高潔。
蕭湛似乎沒看到蕭渙的侷促，只是笑帶春風，親暱的拍了拍蕭渙的肩，對着德嬸孃行禮：“姑姑可是要外出？”德嬸孃點點頭，笑道：“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湛兒，我與你表妹正要去廟裏，你這是——”
“侄兒剛剛偶然路過。”
蕭湛規矩的對着車倆一揖，誠懇而又歉然的道：“方纔是我唐突了，我家中沒有姊妹，聽五小姐喊表哥覺得十分新奇，還請你不要介意。”
德嬸孃聽了，忙笑着指點：“這也是你的表哥，蕭湛——家的。”
就算是隻從一個縫隙裏看過去，楚陳渝也知道，此刻的蕭湛禮數一定是無可挑剔的，面上的誠懇和歉意也一定是十足，這個人，她太瞭解了，瞭解到，他的一舉一動她都能在心裏復刻一遍。
可是，她瞭解他，可是卻又看不懂他。
楚陳渝慢慢收斂了面上的笑意，低着頭，柔聲道：“蕭家表哥多想了，我叫你一聲表哥，並沒有什麼不妥的。”
德嬸孃見楚陳渝害羞，眸子閃了閃，笑着道：“都是姻親，這樣道歉來客氣去的，難免疏遠了，你們兩個也有四五年沒見了吧？湛兒你下過場，可要多指點指點你表弟。”
又寒暄了幾句，才分道揚鑣。
楚陳渝一路都安安靜靜，德嬸孃只是抿着脣，露出淡淡的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等到回了海棠苑，念爾正在門口張望，見到楚陳渝回來，立刻揚起笑臉快步走過來將一個湯婆子塞到她的手中，“小姐可覺得冷了？”念雨似笑非笑的睨了她的背影一眼，便自覺走在了楚陳渝的另一側，念沁又好奇的問道：“念爾，念荷呢？”
“小姐叫她去買糖了，小姐說，快臘八了，買些松子糖響糖甜甜嘴好過年！”念沁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我看你就不用吃了，你這嘴，沒喫糖都和抹了蜜一樣，喫完了糖，過年的吉祥話都被你說了，我們可就沒詞兒可說了！”念爾擠了擠眼睛：“壞丫頭！我知道你是惦記着那些響糖呢，沒得編排我！”念沁嘻嘻一笑，又對楚陳渝道：“小姐，三少爺今兒晌午派了丫頭來問您回來沒有，看樣子是有什麼事。”
三哥有什麼事？楚陳渝想了想，最近初三那邊傳來的消息，三哥還算安分，這時候他找自己能有什麼事？只是她此時實在沒有心思和三哥繞來繞去，於是道：“明兒吧，你去回一聲兒，明兒再給三哥賠不是。”
說完，便美滋滋的走了。
念爾扶着楚陳渝進了屋，皺着眉幫她更換衣物，忍了一會終究是忍不住，叨唸道：“這時候，就應該念雲姐姐在這裏！”
“念云爲什麼要在這呀？”念雨和念沁捧着點心和茶進來。
念雨給楚陳渝添了茶，掃了念爾一眼，“她不想做惡人要我做，這丫頭心裏的壞主意多着呢。”
念爾一瞪眼：“喲！這還是我的念雨姐姐嗎？若不是你矮一些，我都以爲這是念沁在說話呢！快！讓我瞧瞧？”幾個人湊在一起笑鬧做一團。
江嬤嬤進來，着看幾個丫頭鬧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和藹的笑，見楚陳渝一臉疲色，不由有些擔心，“小姐，這一路還順當吧？”楚陳渝笑着剛要點頭，綠袖嘴快，將遇見了蕭家的兩位公子的事說了。
“誰知道德嬸孃安的什麼心。停留了那麼久，就算隔着簾子，可是小姐畢竟還沒嫁人，也不怕帶累了小姐的名聲！”
“念荷！”念爾瞪了念荷一眼。
念沁也皺眉，不過卻是看向楚陳渝，又低聲和綠竹道：“念荷說的也不無道理……”念爾嘆了口氣，“我就是怕她在外頭也這麼口沒遮攔，早晚要給小姐惹禍。”
楚陳渝低聲對着欲言又止的江嬤嬤道：“今日的事未免有些巧合，我不大放心，便讓念爾出去打聽打聽。”
江嬤嬤聽了，頓時由衷的笑了出來，“小姐去了一趟s市，反倒像是一夜間長大了般，若是夫人還在……”話說道一半，忍不住嘆了口氣，“只是，德嬸孃畢竟……”
“嬤嬤且放心，德嬸孃雖然佔着母親的名頭，可是畢竟我還有父親呢！她若是想做什麼文章，想必也不容易。”
話雖然這樣說，可楚陳渝的心中卻始終不踏實。
念雲回來了，一如往常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念爾卻莫名覺得念雲的神色中帶着一絲懊惱。
果然，念雲開口道：“小姐，蕭表少爺來市裏有幾日了，住的是南城的一個酒店，那家主人是徽州人，他的房間是蕭家的一個老僕提前留好的，其餘的，我們沒打聽出來……”
“蕭渙畢竟不是什麼引人注目的人，打聽不出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楚陳渝忖道：“今兒的事，若是偶然的便罷了，若是德嬸孃安排的……目的或許是我，既然查不出，那咱們就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如何，我不接招便是了。”
念雲點點頭，念爾在一旁聽着，眉頭微微蹙了蹙，悄悄出了屋。
楚陳渝從博古架上把念爾昨日拿回來的那一疊澄心紙擺在方桌上一目十行，等到江媽媽挑簾進來，忽然聽她高聲道：“念雲，將那隻硃砂筆取過來！”念雲動作飛快，將硯臺和筆拿了過來擺好，就見楚陳渝在紙上飛快的畫了兩下。
江嬤嬤撿起落在炕上的紙，一頁一頁的看去，忽然手下一頓，疑惑的朝着楚陳渝望去。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厚厚的紙，射出柔和的光線照在她柔美的側顏，她的眉間平平的，看不出絲毫情緒，可是她的神情那樣專注，彷彿沒有什麼能夠打擾到她。
這一刻，江嬤嬤忽然有些恍惚，彷彿多年前，在夫人還沒有出嫁的時候，她和竇氏圍坐在方桌旁，神色無波的討論着老爺的事情。
那時候，她在一旁伺候着，只覺得天底下再沒有什麼男兒能配上自家小姐。
此刻呢？小姐成了夫人，小小姐長成了大小姐，她的未來，又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