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賈環頓時一怔,來不及多說什麼,隻眼瞧着探春去了。

    探春只說已經彈壓了一回,且尋錢槐趙勝世拷問,以完了這事。

    卻不知那賈環一驚後,卻生出些慶幸,復而有些洋洋得意:虧得我早有防備,屋中雖有些銀錢,卻只是留着這一二月花銷的,不過二三百兩,倒還能搪塞過去。三姐姐倒是好能幹,可惜我卻也不是好打發的。

    一行想,一行又將前頭探春呵斥彈壓下的恐懼去了一半:就是錢槐兩人糊塗,名單上有了差池,又能怎麼樣?難道老爺還真能打死我不成?

    那邊探春已是將錢槐先叫到跟前來,一番呵斥拷問,又比賈環更甚十分。她自來便有口齒能幹,如今管家日久,更添了三分威勢。

    錢槐豈有不懼怕的,一番軟硬皆施後,他也只得說了名單。卻不知幸或不幸,前頭賈環手段已是印刻在他心內,兼着癖習相投,就是探春跟前,他也是一味忠心聽從,還是將賈環舊日叮囑萬萬不可透露的幾個人嚥下不提。

    兩頭一對,竟是差不離。又有幾個混忘了名字或者地址的,這錢槐也是絞盡腦汁說些自己知道的,如此一一合攏,竟只有二三人對不上,旁的都是嚴絲合縫的。

    雖如此,探春反倒相信。

    到底這裏有三十來人,親疏遠近不定,連着交往起來的時日也有長短,因此或有賈環認得,自覺結交的,錢槐不知。錢槐已是結交了的,說與賈環,賈環卻尚未認得。這事人之常情,若果然一個個都對準了,反倒要疑心兩人早有商議了。

    心裏這麼想着,探春卻還是厲聲呵斥責罰了一番,命人將他帶下去,又叫了趙勝世來。

    誰知這趙勝世原是錢槐去了,重提來做事的,又多在賈環跟前,這些外頭結交的人,倒也認得大半,可細論起來,卻多是一二樣便罷。

    雖交代出來,與賈環也好,與錢槐也罷,都有三五個合不到一處的。

    探春命人一一記下,也照舊一通責罰,自己回頭將單子攏在一起,便尋鳳姐來細查。鳳姐原知道事,得了這單子,立時着旺兒等幾個心腹探查,又依了探春所言,往各家言語。

    說得什麼,卻也有個講究。

    一則是打探消息,細查人員可有錯漏。二則卻是點破其隨賈環做事,使他們父母知道,好做管束。其三又是將賈環的銀錢取出,往各個被欺壓的人家送些銀錢相陪,又言日後再有生事,只管告訴管事娘子。

    這一套做下來,雖說賈環錢槐兩人狡詐,又與那五個人多是暗中往來,竟也被掏出三人,又拿準了裏頭兩人必是結交頗深的。

    鳳姐將這事說與探春,又將人帶來,隔着屏風言語。探春聽得一清二楚,又是惱恨,又是咬牙,立時與鳳姐一道,將這事回與賈政。

    賈政聽說,自是惱恨非常,只是賈環傷得頗重,倒不好十分整治,是以咬牙將日後的功課又加了一倍,且將自己身邊的小廝派去兩人,命賈環便養傷時,也須苦讀。

    那賈環原就受傷不輕,兼着如今八月,尚且暑熱未消,傷疤偶爾滾其膿來,起臥不寧,正是苦楚的時候。偏偏又添了這一樁事,又得賈政十分斥罵,着實悽苦,不免在心內暗暗發誓:這一回是自己得意忘形,才露了這些痕跡,往後必要謹慎小心。

    雖這麼想,但念着尚有銀錢、人手在外,家中人等俱不知,他還是存了幾分慶興,且不細論。

    那邊鳳姐探春等人也無心理論他,只將預備供上的東西再四檢查妥當,又送了奏章與內,元春自皇后宮中得知,自是謙遜推拒的,卻也免不了暫用一二。

    回頭,她便打發夏太監過來,賞賜了各人一些東西,又再三問了寶玉身體,方回去。

    衆人見着夏太監形容與舊日不同,越發添了恭敬,言語起來也是十分謙遜,論起元妃,更是少不得將今日多得寵信的事提幾句,自然越加歡喜起來。

    一時回去,旁人倒罷了,邢夫人擺弄兩下東西,便命好生收起來,自己吃了兩口茶,就有婆子過來回話,道是前頭薛家送了回禮來。

    邢夫人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也是不鹹不淡:“他們回了什麼?”

    “原是那蝌大爺親自過來,預備拜見的,因有娘娘這一件事,方辭了去。”那婆子說得簡便:“東西倒是齊整,依着這裏的禮數來的,還推辭說是小孩兒家,尚在孃胎,當不得這麼個重禮,倒是將金銀一類的器物都送回了。”

    “哦?”邢夫人聽了這個,神色倒好看了些,因又問道:“老爺怎麼說?”

    “老爺自然不肯,已是打發人重送去了,只把回禮收下了。”那婆子忙回道。

    聽是如此,邢夫人也有些悻悻,倒不好說什麼:“薛家倒也算有禮,罷了,橫豎與我沒什麼干係,且不論這個。”

    正說着話,外頭又有人來請安,卻是外頭賈家的門生傅試家中的婆子,並旁人家的兩處。

    這原是常有過來說話的,哪怕邢夫人如今面容稍有損害,爭奈這些人家的僕役人等十分逢迎,又有各處的閒話可打發時間,邢夫人常自躺在踏上,且聽她們言語。

    如今閒來無事,她便也許了。

    一時進來,那三個婆子自然上前一通言語,敘溫寒,道請安,又將各自家中並外頭的閒事趣事等說將起來。

    裏頭這傅家的婆子最是嘴皮子利落,她又好說個長短,照例說了幾句自家大爺傅試的忠心,又並姑娘傅秋芳的好處。雖都是閒話小事,偏她說得極有趣。

    邢夫人不免笑道:“你家姑娘倒是好性情,爲人又細密,不過做一樣喫食,也能想到這許多地方,樣樣都能周全,又不顯旁的,倒是比我那媳婦兒還強。”

    這話一出,那傅家婆子忙笑道:“太太混說了,我們姑娘雖好,哪裏比得上二奶奶能幹?只是溫柔和順些罷了。”說到這裏,她又長嘆了一聲:“可惜我們大爺因捨不得,千方百計地挑揀,沒得倒是誤了我們姑娘的花期。依着我的愚見,竟選個知根知底的人家,強似旁的百倍。”

    邢夫人聽了,倒是一笑:“這倒是一樁要緊的。如今人人都興親上做親,自然是爲着妥當兩個字。旁個不提,就是我們府裏這些個哥兒姐兒的,也都是脫不了這個模子。”

    婆子聽了,心頭一跳,忙接口道:“貴府上如今說準了什麼親事不成?”

    “如今孝中,你們又是外頭的,自然不知道。”邢夫人道:“等着孝期一過,那邊寶玉與林丫頭差不多便要做親事了。就是三姑娘,與那霍家的親事,也要打點起來了。”

    這話一出,三個婆子都怔了片刻,忙問道:“怎麼寶二爺也做定了親事?”

    邢夫人打眼一看,見那傅家婆子最是焦急,心裏一想,也是猜出些意思來,因笑道:“老太太在的時候,便說準了的。只是不許說到外頭去,免得口舌是非。”

    這三人原常往賈家過來的,自然知道賈寶玉也是住在大觀園中,便體味出內裏的意思來,心裏都有些撇了撇嘴:這都做親事了,倒還讓這一對兒住在一處,禮數上着實有些說不過去,也是寵溺太過了。

    雖這麼想着,她們倒也不敢多說什麼,又知賈家這樣的人家,裏裏外外許多丫鬟婆子等服侍的,也沒得甚個不才之事,便轉過話頭,又講起旁事來。

    到了這會兒,傅家的婆子彷彿前頭說得多了,倒是有些默默,只聽另外兩個婆子,論起外頭的世道來。

    一個說,如今南邊澇,北邊旱,老天爺沒長眼,真真是越發艱難起來。又說有投親靠友的,一等過來,說起路上的種種,剝樹皮,喫草根,熬到後面連着土也喫,只差沒把兒女也吃了……繪聲繪色,說得幾人都汗毛起來。

    邢夫人忙喝止了:“這些個話,都是越穿越多,哪裏就到這地步了。自然還有朝廷賑災的。”

    那婆子賠笑道:“太太自然知道這個,小的們哪裏曉得這些個,不過聽他說得細,便都全信了。也是這京城裏如今越發有些亂將起來,大夥兒都戰戰兢兢的,才越發傳開了。”

    “要說這個,如今京城裏頭,只怕還是戎狄那邊的消息多些。”旁邊個婆子撇了撇嘴,又說出另外一套來。

    光光剃髮這一樣,便叫人咂舌,後面說起收繼婚來,什麼兄嫂啊,繼母庶母的,唧唧呱呱的,論起來真個只有嘿嘿兩字能形容的。

    這些個東西,雖說引人入勝,到底面上不大光彩。邢夫人雖也有些聽新文的好奇,但聽到後面,也着實有些聽不下去:“這些個戎狄,真真是禽獸一樣,連着人倫都不知道!”

    “太太,誰個不是這麼說呢。”婆子笑道:“也是這事叫人納罕,才傳得什麼似的。人要連個廉恥都沒了,還能叫人?這戎狄自然也是禽獸一樣的。前頭還有人說,難怪這外頭的戰難打,還不知那些戎狄一類的,怎麼得兇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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