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雖還不足,終究這謝瑛也不算太壞,便自做罷。

    又有尤氏深知惜春性情的,更是巴不得立時做定了親事,也算了了這一樁,省得再添是非來,當即又以元春之意,兼着自家並不在孝中,一力爲惜春操辦起來。

    早前她便與尤二姐、尤三姐料理過的,又幫襯過迎春的婚事,自是輕車熟路,十分便宜,倒也不在話下。

    卻是這一樁婚事落定,衆人知道,如黛玉探春等姊妹,自然有些相賀打趣的言語,又有外頭求親如定城侯謝家等處平添幾分悻悻然。

    卻又有一個陳芸,因如今在林宅住下,兩處原是極親厚的,自然也聽說了這事。

    她前頭爲尼的時候,常隨其師靜虛師太到賈家走動,與惜春自小結識,竟可說是總角之交了。只是後面因緣際會,她還俗嫁與秦鍾,生子守寡,自然門庭清冷,也不能再登賈家這樣人家的門庭。

    可如今聽說了這事,她也不免想起少年之事,怔怔出了一回神。

    倒是晴雯瞧見,推了她一下,因問緣故,她纔回過神來,笑着道:“這日子真個流水一般,轉眼就過去幾年。我還記着舊年與四姑娘頑笑的事,忽然間,她便要出閣成婚了。”

    聽她這麼說,晴雯原是含笑的面龐,也有些傷感上來:“正是,真個光陰流水一般。”

    她雖是個直爽的性情,卻也深念在賈家的情景,如今說得一句,便也有些沉默下來,眼圈兒微紅,卻沒有再說了。

    陳芸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因寬慰道:“雖這麼說,到底舊情在那裏,原也難改的。旁的不提,若不是寶二爺念及我們大爺,林姑娘如何會再三顧念我們?”

    晴雯勉強一笑,卻沒有再說話。

    陳芸見狀,想了想後便岔開個話頭,因與晴雯道:“只是我名聲不大好,想要去賀一賀,怕也不能的。於今想來,也只合做兩個荷包,權做舊情之意。到時候託紫鵑姑娘送去,若使得,便留下,若使不得的,也全憑她們料理了。我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又問晴雯做什麼花樣,擇什麼緞子絲線云云,且將這話岔開。而後果然花費了十餘日,做成兩個荷包,託紫鵑送了進去。

    這等事原是惠而不費,順道兒的好事,紫鵑自然情願,不過多走幾步,便將荷包送了過去。

    倒是惜春見着這一對杭綢荷包,上面用綵線細細繡了喜上眉梢的吉祥圖案,裏面又有一對木雕的小菩薩像,卻是圓潤光滑,混不似新制的,倒似常自帶着的。雖不甚值錢,卻着實有些心意。

    惜春看了,也是默默了半晌。

    她本因陳芸與秦鍾之事,多有厭惡的,可瞧了這東西,又有些喟嘆,不由又想到入畫這裏。

    紫鵑見她神色不定,也是等了半晌,總見她默默的,方輕輕喚了一聲四姑娘。

    惜春方回過神來,眼睫低垂,終究將荷包收下,又謝過紫鵑轉贈之力。

    紫鵑笑道:“我不過走兩步路罷了,哪裏當得姑娘這一聲謝字。”陪着說了兩句,她便告辭去了。

    誰知纔出去,卻見着平兒領着一個丫鬟往這邊過來,她便站住了腳,笑着喚了一聲。

    平兒見着她,也自笑了:“你怎麼在這裏?”

    “送一樣東西過來。”紫鵑含糊回了一句,因見這丫鬟眼熟,原系賈母房內的,不免有些驚訝:“這是畫眉?好一陣沒得見了。”

    那畫眉聽了,也上前來喚來一句紫鵑姐姐,雖沒有多話,神色間卻大有喜色。

    紫鵑稍有詫異,那邊平兒已然笑道:“只怕往後你們同在園子裏,也能常自相見了呢。”說着,她便往暖香塢努了努嘴。

    “那倒是大喜。”紫鵑立時領悟過來,忙讓開道兒,笑着與畫眉道:“往後咱們同在園子裏,可得常往來。”又與平兒道:“既有事兒,我也不攔着你說話了,等會子我再尋你。”

    平兒點一點頭,把這事記在心裏,便帶着畫眉進去,自與惜春言語。

    紫鵑便回瀟湘館裏,且將這事提了一句。

    黛玉聽了,倒不覺如何,因道:“四妹妹那裏,只一個彩屏是二等的,旁的或是年紀小,或是不得用,鳳姐姐送一個過去,也是常情。只怕這會子才送去,也是瞧着東府那邊沒甚麼動靜,不然,早就送了過去。這又是外祖母屋裏的,又是鳳姐姐看中的,四妹妹多半也就許了。”

    這個理,紫鵑自然也能度量出來,因笑道:“如今府裏,倒是連着幾件婚事要辦,倒也不怕忙亂了。”

    一提這話,黛玉便想到自己並寶玉的婚事,不免紅了臉:“你這蹄子,嘴裏又胡沁什麼呢!”

    “倒不怕姑娘惱,着實是正經事兒。”紫鵑笑道:“我度量了幾日,實是猜不出宮中娘娘只催促幾位小爺姑娘的婚事作甚麼。”

    一提這話,黛玉雖還面色微紅,倒也鄭重了些,因想了想道:“原也是這麼個歲數了,何況老太太、太太一去,中饋乏人,娘娘心疼寶玉並三妹妹、四妹妹,也是有的。”

    “那也用不着這般催促,不過提兩句也就是了。”紫鵑笑道:“何必再三督促?我聽平兒前頭提過兩句,說是如今二奶奶也要爲巧姑娘定親事呢。只是璉二爺左右看不中意,又有府裏許多事體,方一時沒能定下的。前頭再沒聽過這樣的事,只從娘娘那邊回來,便打疊起來,着實叫人費解。”

    黛玉方有些沉默下來。

    半晌,她才道:“這些日子,聽得說登門求親的人竟多,乃至還有問三妹妹的……或是落在這裏,也是未必。”

    口裏這麼說着,黛玉自己也有五六分不信。

    畢竟,賈家這樣的人家,賈政那般的性情,甚至賈赦、賈珍素日講究體面體統的秉性,休說探春,就是惜春,只消早年說定了人家,又無大事,必定要完婚的。

    何況,如今探春高嫁,惜春雖說不得高嫁,卻也着實匹配——那謝瑛也是侯門之後,書香門第,生得俊俏風流,談吐文雅,才十七歲,便以科考得中秀才。若非早前父孝,守喪三年,如今說不得舉人也便中了。

    那邊紫鵑估摸着情勢,甚至寶黛婚事必是不得成的,方能合了質本潔來還潔去的話。雖說如今可能因爲她的緣故,明歲便要做定親事,可誰知道,原著中便不是這樣的?

    料敵從寬,她已是打定了主意,是以明年爲期限,將一應的東西事項都預備妥當的。這裏旁的倒還好說,黛玉這裏的心理預備,也是要一點點打下根基,後面纔好說動。

    是以,紫鵑聽了黛玉這話,便搖了搖頭:“既定下親事,哪裏能胡亂更改的,沒得倒玷辱了姑娘們的名聲。何況,這會子刺拉拉過來求親的人家,多是瞧着府上繁花着錦,生了趨炎附勢的心。這等人,哪裏是能結親的人家,往後或有個坎坷,怕倒是個山中狼,也是未必。”

    說到這裏,她便想起孫紹祖這個原著中的人渣,當即冷笑一聲。

    黛玉聽見,手指不由一頓,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面龐上,細細端詳了一陣,又想了想,不覺變了臉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問得急促,聲音卻壓得低,竟似有些顫顫巍巍的。

    紫鵑道:“我原在這內宅裏頭,又能知道什麼。不過想着如今兩位老爺孝中,原不在官場上的,有些個事體未必能留意到。娘娘在宮中,多少聽得見得多些,怕是有些想頭,方督促着婚事呢。自來聯姻這等事,不就是相互扶持遮掩的意思麼。”

    她這話一出,黛玉面色一白,豁然起身,差點兒將身前擱着的茶盞帶翻落地。還是紫鵑眼疾手快,兩步趕上來,伸手便按住了茶盞,卻也難免教熱茶污了黛玉的衣袖。

    “姑娘,仔細燙着。”紫鵑將茶盞一翻,重挪到邊上,因覺得手指微燙,忙叫了一聲,又捉住衣袖下襬,張口就要叫.春纖她們進來,且換衣衫來。

    誰知黛玉卻道:“一點子小事,什麼要緊!你快快將話說明白,怎麼個想頭,又是聽着見着什麼!”

    “這……”紫鵑頓時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原只是我猜度罷了,哪裏能有個準話!要說,也不過最近邸報瞧着,又有府中好些言語,說是那邊大老爺又着璉二爺趕去平安州,又有二奶奶孃家的勢,重又起來這些話……可如今,分明外頭戰亂不休,內裏饑荒遍地的,哪裏是個出頭的好時節!”

    她這通話,不過是花了靶子來打,好似有模有樣,若照時人想來,卻是糊塗的。

    然而,黛玉卻記在心中,因道:“那要依着你的意思,又該如何區處?”話音出口,不等紫鵑言語,她自己也回味過來,擺了擺手嘆道:“倒是我糊塗了,這等事,就是舅舅他們也未必能說什麼,何況你我呢。”

    說到這裏,她沉沉吐出一口氣目光微凝,正要說話,卻被紫鵑拉住:“不過隨常話兒,姑娘倒是斤斤計較起來,竟忘了這袖子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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