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老太妃果然在恰當時,悄悄提了一句,也點破了賈環行事,又委婉道出自家不予插手的心意,且又是說與鳳姐的,並不曾說到賈政處。

    那鳳姐得知,起頭自然是惱恨的,可轉念想到前頭寶玉被魘咒一件,眉梢挑動,便生出個念頭來,竟也不曾攔阻,倒將這事一五一十說與賈政,且說出一番話來:

    “雖說那趙姨娘可恨,到底有三妹妹並環哥兒。現三妹妹又出閣做了王妃,霍家提這話,怕也是想着體面些。只是他家原知禮,也怕有些不知道的陰私,便只提一句便罷。我年紀輕,也不敢答應,只得虛應一句,且回老爺區處。”

    賈政聽了,捻鬚沉默了半日,終究道:“你且回去,我細想兩日再做定論。”

    鳳姐自無旁話,因應下來。

    兩人卻都料不得,那邊賈環眼瞧着婚事順遂,深知這事若不陳熱竈一氣炮製成了,後面越發艱難,便早就聯絡了趙家並舊年與趙姨娘交好的婆子人等,又現編了好些閒話,有的沒的傳揚出去。

    現今探春成婚在望,原就是賈家最時興的話頭,由女及母,本就極容易搭上的,現今賈環作好作歹,越發將甚麼趙姨娘也是可憐,甚麼也是爲了環哥兒等等的話頭興起來。

    是以,鳳姐回去後料理庶務之餘,且與平兒言語,她便將這事提了一聲兒,又道:“原也是旺兒媳婦順口一提,我聽着不對,連日裏打發人問了問,誰知這話竟裏裏外外傳揚開來了,瞧着倒似有誰作祟一般。”

    鳳姐冷笑道:“還能是誰!”說着就將南安太妃的話說了出來,因又道:

    “我回來的時候,便疑心他家怎麼提這個。這說是姻親,到底諸事未定,那又是個登不得檯面的姨娘,沒個扯他做什麼!只是不好言語,現與你這話一對,還有甚麼不明白,怕是環兒那沒天良的崽種興出來的風波。

    前頭那小王爺,原與寶玉相厚,一時事了了,還要尋他言語,怕就是這裏尋空子抽冷子一下。他自覺得三妹妹婚事大定,大家且要臉面,縱知道是他,也不好這會子發作,叫霍家瞧見了不成體統,必能遂意,方生出這麼個歹毒念頭來。”

    平兒聽了,也是默默嘆息,且道:“可惜三姑娘,分明是個好人兒,倒要受這些拖累!”

    “也是沒法子,偏她命裏無福,沒能託生在太太肚子裏。”鳳姐原就甚喜探春,早有不平之心,如今論起來,越發感慨:“好在老天也是有眼的,現今有了這一門婚事,這姑娘家雖比不得男人,只出了閣,往後兩廂裏遠了些,倒還罷了。”

    雖這麼說,鳳姐還是囑咐平兒:“你去打聽打聽,果然是環兒作祟,倒要提防些,這是個歪心糊塗種子,隨了趙姨娘的,未必不敢鬧出事來!”

    平兒自答應了。

    外頭就又有送禮的人來,又是女客,鳳姐只得收拾收拾,且去待客,一面卻笑道:“她雖小,這一樁婚事,倒是驚動了好些人。如今外頭的禮物堆成山不提,怕是這兩日宮中娘娘那裏,還有一份添妝呢。你仔細些,一等有話,打點的事必要妥當的。”

    平兒正拿着篦子與鳳姐抿鬢角,聽得這話,便放下篦子,一面端詳,一面笑道:“奶奶只管放心,二爺也念着這一樁事呢。一等外頭有了消息,必早早打發小廝回來告訴。外頭的管事娘子等人,也現告訴明白了,她們都是知道輕重的,斷不敢輕忽。”

    “這就好。”鳳姐撫了撫戴着的赤金點翠掛珠釵,漫應到:“如今既有傳說,咱們府裏雖未必能幫襯得上,也斷不能拖累着了,這可是一樁喜事。”

    一行說着,鳳姐便往外頭去,後頭婆子丫鬟忙擁簇上來,且去待客不提。

    只是園中探春,因前頭有管家之事,現又要做王妃了。哪怕南安郡王現今情勢大不如前,到底那也是郡王,滿府上下人等誰不想趕這個熱竈?自然也有聰明人,一早一晚將趙姨娘之事,悄悄告訴了探春。

    探春本是預備婚事,指揮丫鬟做針線活兒,籌劃打點物什,也是頗爲忙亂的。忽聽見這話,她也是怔住,半日說不得旁話來。

    還是侍書翠墨兩個知情知理的,忙中且偷空兒勸慰。

    倒是探春,氣怔落淚一回,也是翻騰了一夜,翌日便自家想明白了,立時吩咐侍書翠墨兩人:“不許把這事告訴鳳姐姐二哥哥他們去。”

    侍書不免有些焦灼,因勸探春道:“姑娘,旁的倒罷了,只怕三爺糊塗,不管不顧鬧起來,到時候姑娘怕是沒臉。”

    “那也是我該當的。”探春眼圈兒通紅,卻還是堅持道:“前頭姨娘做得什麼事?若叫環兒逼勒成了,後面姨娘再生事,二哥哥或有個好歹,我豈不是成了個幫兇?就是姨娘也斷沒好結果。”

    這說得侍書翠墨兩人也是無話可回,思來想去,只得與探春道:“姑娘這麼說,我們自然不敢生事,只是終歸要使人打聽着,真個有什麼事,一準壓下去,也還罷了。”

    探春默默點頭,又着實喝命了兩句,方纔作罷。

    只是她這裏如此,那邊黛玉、寶釵卻都是心有成算,又素通消息的,這些事既傳揚開來,她們自然聽到了些風聲。只是寶釵細密周全,深知這事難辦,便索性不言語,只是悄悄尋平兒提了一聲便罷。

    倒是黛玉得知後,着實煩惱了一二日,方尋寶玉,悄悄將這事說與他,因又將與紫鵑參詳後,各種煩難之處細細說與他,方又道:“你素日裏不理論這些個事,我是深知的。只是這一樁可大可小,如今萬事才起了頭,自然好說爲了三妹妹退讓也無妨,可後頭果真有什麼事,你卻要三妹妹怎麼想?就是那趙姨娘,又能得了什麼好?怕還不如在庵堂裏修行呢。”

    寶玉聽了,也有些踟躕起來:“雖則爲難,總也不能胡亂混着罷。萬一三妹妹婚事受累,又怎麼辦?”

    “我想着,咱們原不理事,自然難辦。”黛玉道:“竟還是回了老爺,再告訴鳳姐姐,或能商議出個妥帖的法子來。不論拘着環哥兒,或是真個將趙姨娘接回來,總有個方略。”

    這倒也是情理中事,寶玉想了想,便應承下來。

    黛玉卻格外囑咐道:“雖這麼說,你可萬萬記得不要多話,攬下這事來。那趙姨娘前頭逞兇生事,誰能保準她?你若開口諒解了,使她得以寬鬆,萬一有個什麼,豈不是有你的罪過?倒寧可苛些,彼此兩廂安穩,也還罷了。”

    這雖不是寶玉素日爲人,但見黛玉再三囑咐,又十分有理,他也只得應承下來,果然照着這法子過去言語。

    誰知賈政聽說這話,卻迥然色變,喝道:“不肖的孽障,竟打這個主意!這一樁事,必是他做出來的!”

    寶玉忙站起身來,束手立在那裏,卻不敢言語。

    賈政正待再說什麼,忽聽見外頭小廝報信,道是賈赦賈珍來了,只得將將這事擱下,打發寶玉先回去,自己則迎出來,又着人倒茶來,且請兩人坐下說話。

    寶玉也恭恭敬敬行禮寒暄了,方告退出去。

    賈珍因見寶玉在,又想起今日預備與賈政的言語,便笑問道:“寶兄弟過來,可有什麼事不曾?”

    “只是些許小事罷了。”賈政擺了擺手,面色卻不甚好看。

    見他如此,賈赦與賈珍交換一個眼色,賈赦便咳嗽一聲,且問道:“近日家中多有議論一樁事,也不知你可聽說了?”

    賈政神色一沉,因道:“可是爲了趙姨娘那混賬東西?”

    這話一出,賈赦賈珍自然知道他曉得了事,便也不提細故,只將道理說明。也有說探春究竟做了王妃,且給個體面;也有說到底養了一雙兒女,帶回來後拘束起來也就罷了;又有元春這一處的,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倒大多是有意相勸的。

    前頭倒還罷了,但見將及元春,賈政卻着實有些猶豫了。

    他生養幾個兒女,雖則寶玉如今多有進益,可在他心底,卻還是以元春、賈珠兩人爲重,常常引以爲傲。何況,現今家中大有起色,一半倚仗元春,她現今又多有傳言說有所進益,許是能進貴妃位。

    賈政豈能不留神在意?就是這賈赦、賈珍兩人,怕也是爲了這個,方過來相勸的。

    是以,賈政斟酌再三,終究道:“也罷。若果然將人接回來,只用小院拘束起來便是。”

    這原是賈政屋裏的事,賈赦賈珍也不理論,反而大爲讚賞,因道:“這卻不錯。那是個糊塗種子,只照例供養着就是,旁的人事竟不能多沾的,免生事端。”

    如此議定,賈政便說與鳳姐,又着實囑咐,且打發趙姨娘住一小院,使人日夜監守,不許出入走動。又立時將賈環也拘束起來,比着舊年的例,着實看死了不許走動,再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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