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寶玉等人都唬得心肝亂跳,忙趔趔趄趄着上前來拉扯,也有攔腰抱住的,也有拉扯胳膊的,又有趙姨娘扯着嗓子叫嚷:“老爺!你要走了,倒叫我們孃兒倆怎麼辦!”

    紫鵑並晴雯兩人跌跌撞撞得衝進來,看到這麼個光景,也是怔在那裏。

    還是旁邊惜春平兒幾個瞧見了,驚叫出來,才讓賈政等人回過神來,且看她們。

    這裏旁人猶可,寶玉一見着她們,便想到黛玉,心中一急,也混忘了理論,忙忙着問道:“你們怎麼來了?林妹妹那裏怎麼樣?”旁邊趙姨娘便扭頭往地上啐了一口。

    紫鵑晴雯便上前來行禮,又滿眼含淚,且將黛玉處種種粗略提了幾句。

    寶玉方放心了些,回神想到賈政,忙回頭與他道:“老爺,這是紫鵑,原是林妹妹身邊的大丫鬟,這是晴雯,原是我屋裏的,後頭被放出去,又有些事項,妹妹念着故舊之情,將她收到那邊宅子裏了。”

    賈政本是一片悲痛頹唐,但聽說妙玉冒險報信,黛玉聯絡親朋,方漸漸有些活絡回來。再後面聽到這兩個丫頭晝夜探視,一等官差去了,便忙上門來詢問,心底也漸漸迴轉了些:祖宗恩德,我們雖是無能,到底還承襲了些,如此方能在落魄時候,還有這些忠義人心。

    有此一念,他心神定了定,想起自己前面要生要死的模樣,反倒有些慚愧,當即嘆道:“原是忠僕,也是難的。”因命兩人坐下,又着人倒茶來。

    然而,這一番抄檢,賈家上下人心惶惶,連飯都忘了,哪裏還有什麼茶,連着熱水也無有一點。這會子既說要茶,也只有林之孝等幾個有頭臉的管事並管事娘子相互瞧了瞧,因上前來要服侍。

    紫鵑忙道:“這些都是些小事。只如今諸事不明,還請老爺示下,我也好告訴姑娘並一干姻親世交人家。”

    她這一開口,賈政倒微微一怔:“這事何須你們去?”

    旁邊平兒瞧着急迫,瞧了瞧左右,忙推了惜春一下。惜春回過頭去,平兒趕忙上前來悄悄說了兩句。

    她一聽,也覺這話有理,忙自回道:“老爺,咱們家忽有這樣的事,這一二日或有變動,也不好登門去。二來,家中上下一二千人,又遭了這等事,也無人管束料理,一時半日的,怕也不好遣人過去。卻不如告訴了林姐姐,好從她這一處週轉。”

    一聽這話,賈政悚然一驚,忽想起前些時日夢兆,又想着這兩日種種磋磨,十分落魄,忙自道:“這話說得很是!非但這些聯絡不得,就是林丫頭也不能回來,最好這一回後,連人也不要走動了。若果然有事,也不能牽累,若是無事,熬過這三五日,也不算什麼。”

    這話一出,旁人猶可,趙姨娘卻有些慌亂,又有些含恨,因嚷嚷道:“老爺,難道果然有事,竟叫我們等死不成?我便不服,那璉二爺能逃出去,這林姑娘能避開來,怎麼我們倒要在這屋裏等死?”賈環也從旁鼓譟。

    “你這無知下賤的蠢貨!”賈政見她再三插嘴,終究回過神來,扭頭便道:“誰放她出來的?將他們兩個照舊拘起來!”

    幾個管事人等相互對視兩眼,也無他法,只得上前來告罪,卻也不好十分動手,便拉扯了幾下,又使眼色與趙姨娘賈環兩人。

    他二人雖是憤憤,卻也知道情勢,又素來與他們有些交情,便沒有十分掙扎。只臨去前,兩個人四隻眼狠狠把場上諸人,尤其是寶玉並巧姐姐弟,剜肉似得勾了一眼,方自下去。

    平兒瞧着,臉色越發有些發白,忙將巧姐往身邊拉了拉,又抱緊了小哥兒,心裏着實有些發冷。

    這邊賈政已是將這兩日的粗略,說了一通。

    原來雖說聖上口諭下來,以元妃之事,嚴查謀逆之罪。然而賈政素來端方,行事嚴謹,一應書信文件等事,並無甚差池。且他又素來敬重東宮,一時搜檢起來,倒有好些東宮一系的書信,甚至還有今日主持的兩位大人的。

    是以,查到後面,兩廂裏倒有些訕訕,也不好十分查抄,只將一應文書等東西都着人封好帶走,以作細查。

    然而,賈政查不到什麼,那邊賈赦、賈珍兩處,卻實是查出來了的。

    他們兩人,原就有些好權力,嫌自己官小爵微的,因有元春之寵,越發添了興頭,暗中裏早有幾處走動。裏頭小的且不論,這平安州這一處,買官鬻爵,收受賄賂,便是天大的禍事。

    誰個不知,平安州大敗,引得北狄入侵,乃至京畿一帶,說是天下震動也不爲過的。現今有這些文書關係,論起罪來,豈能沒有他們的?

    也是因此,賈赦等人方被押走了。

    至於如何定罪,如今卻也不能落定。

    紫鵑一一聽着,見賈政並寶玉兩人,一人說,一人補充兩句,越說越是語言遲緩,神態悲涼,且每每言及元春,便頓一頓,就遮遮掩掩含糊過去,不覺也是酸澀起來。

    李紈更是淚如滾珠,垂着頭在一旁,一手攏着賈蘭,嗚嗚咽咽十分悲慼。倒是惜春還能說兩句話,更是在最後,說出一句話來:“娘娘那等賢德,如何會行那樣的事!”

    賈政頓時心如刀割,又因深知這等話說不得,便含淚喝道:“你說得什麼話!我們家自有罪孽還不足,竟還心存怨望不成?你雖是姑娘,一般也讀書知禮的,這個大禮大節竟還不知!”

    惜春垂下頭去,寶玉卻再也忍不住,因哭道:“娘娘這般去了,還不知身後事如何,若咱們家還不記掛,又有哪個在意?”晴雯見他也是身形晃動,不由往前兩步,伸手攙扶住他。

    聽見這話,賈政心中大慟,一時想到夢中場景,不覺老淚縱橫,也不忍再說些官話,只強撐住與紫鵑、晴雯兩人囑咐:“你們快去!快去說與你們姑娘,記住了,後面三五日,若沒個準信,不許再過來。真有什麼大事要緊的事,夜裏人少時,從後門僕役那一帶過來。便是我們,也是如此。”

    紫鵑並晴雯聽着,雖是悲痛,但也記着前頭約定的時辰,趕忙上前行了禮,道一聲珍重保重,便相互扶持着退了出去。

    賈政等人竟相送到了門口,陪着等了半晌,眼見着馬車來了,兩女再度含淚辭別,方纔迴轉。而後管束上下,收拾清點,倒也不細論。

    只紫鵑晴雯兩人上了馬車,一路無話,只一個沉默,一個落淚,及等回到林宅,外頭再三呼喊,她們方回過神來,忙又下了馬車。

    黛玉已然清醒,這會子卻還是雙眼紅腫,面色微白,因兩人呼喊再三才下來,她又添了三分憂慮,上前來便拉住紫鵑,連聲道:“舅舅怎麼樣?寶玉他們又怎麼樣?”

    一行說,一行已是淚如雨下。

    還是旁邊探春穩得住,伸手扶住黛玉,因與紫鵑晴雯兩人道:“家中現今如何了?”

    見着探春,紫鵑並晴雯都是一怔,回過神來,忙上前來見禮。

    探春苦笑道:“如今還記着這個虛禮作甚麼!”雖這麼說,她卻還能穩得住,轉頭寬慰黛玉兩句,竟又道:“這裏人多口雜的,你們又熬了兩日,怕也受不住,且到裏面說話。”

    黛玉忙拭去淚珠,點一點頭催促着往裏頭去。

    及等到了裏面,兩廂裏坐定,纔要說話,忽得外面便有報信,道是外頭有人送了帖子來,又有馬車候着。

    黛玉並探春對視一眼,都有些驚疑,忙命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史湘雲來了,忙吩咐請進來,自己等人也趕着起身相迎。

    及等又到了庭院,她們便見一輛素面青綢的車轎緩緩駛進。而後湘雲並衛若蘭夫婦兩人便下了車馬,一徑過來。

    這衛若蘭倒還罷了,只是稍有憂慮之色,史湘雲卻也雙目紅腫,面色憔悴,見着兩人,她不由得上前來,張開雙臂籠住她們,便自哭了起來。

    黛玉本就多愁傷感,探春又是正經父母親族的大事,哪裏經得住這個,不由得也相對嗚咽起來。旁邊僕役人等,也有嘆息的,也有哭的,倒都陪着傷心了一回。

    還是衛若蘭等再三相勸,三人方略略好些了,又說着到裏頭說話。

    只臨去前,探春先想到一件,因勸了衛若蘭先回去:“終歸有所牽扯,雲姐姐倒還罷了,終究是女眷,你卻又有不同,只單單爲了家裏,也避嫌些爲好。這話不是虛言推脫,就是我自己這裏,也是這話。”

    湘雲聽了,也有些踟躕,想了想,終究與他道:“她說的是,橫豎我們在這裏,也無他法,不過盡一盡情而已。你既已到了,已是盡了情,再多留無益,還是先回去爲上。”

    聽是如此,衛若蘭斟酌片刻,也點了頭:“也罷,你留在這裏,我去尋素日可靠的人打聽打聽。”又約定午飯後來接,他方去了。

    姊妹三人目送他出去,方纔迴轉,且到了裏面安坐。

    紫鵑並晴雯兩人,便將賈政等人言語,並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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