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過去,她便道:“你表兄雖是大智大勇的,也沒得將這些事都擔着的道理。今兒也就罷了,若往後有什麼能用得着我們的地方,還請他只管明言。我們雖無能,也知道些華夷之別,也多少有些銀錢,有幾個人手。舊日你便說,衆人拾柴火焰高,何況如今,一發要大家齊心協力纔是。”

    紫鵑聽了這話,心中一穩,因道:“姑娘說的是,我們雖無能,也多少要幫襯點——明兒,明兒我再過去問問罷。”

    口裏這麼說着,她卻早在心裏又往前邁了一步。

    黛玉混不知這些,反是在屋中緩緩而行,又沉沉思量着,眉梢眼角間便帶出一片愁緒來:“舊年我曾聽過一句‘亂離人不如太平犬’,還不知內裏深意。誰曾想,如今倒要趕上這亂世的光景……往後,往後,且還不知是個怎麼結果!”

    她不知道,也無處做事,江霖卻是有了些微末的希望。

    這回他過去尋那同鄉舊識王聚,自然也是備了些禮物,卻都是些輕省且不甚華貴的,以作往來之意,而非奉承。誰知纔過去,就見着五六個漢子面色陰沉沉得從大門出來。

    江霖自然稍避了避,然後纔到了裏頭,且問送出來的管事:“這又是哪裏來的人,瞧着面色竟不大好看。”

    那管事原認得他,忙堆出一臉笑來,一面往裏頭讓,一面隨口道:“那是與大爺一同在軍中的夥伴,都是差不離的人,這七八日也常有過來說話的。今兒卻不知道什麼緣故,來的時候就有些惱恨的樣子。”

    見他這麼說,江霖便笑道:“這麼說,我竟來得不巧,說不得你們家大爺正有事。”

    “噯,江大爺您說這話,可就生分了。”管事忙笑道:“我們大爺早吩咐了,凡您過來,只管招呼進來,連着帖子也不必下的。換個旁人,有事兒自然不好見的,若換着您,有事兒纔好見面,說說話出個主意,豈不好?”

    因着屋舍不過三進的小宅,兩人說不得幾句話,便已是到了那王聚書房這邊。

    前頭自然有人報信了的,王聚也早起身出來相迎,一張臉應着日頭,瞧着倒比前頭那些個人神色好些。只是待兩人入內寒暄一回,又彼此說些溫寒,他便沉沉一嘆。

    江霖自然有數,因問他緣故。

    這王聚便也說出一番事來。原來近日因登基等事,軍中紀律越發鬆弛,又有些好高的好財貨的,眼瞧着京中富貴繁盛,不免又動了些劫掠的心。

    雖說前頭李忠成早有明令,不許劫掠財貨婦女的,可換個花頭,尋個罪過,將這些人家蒐羅一番,卻也容易。到時候,上頭自然得了大頭,他們做小卒子的,也能沾點葷腥湯頭的。

    自來軍中袍澤,經歷戰事既多,自然有些性命相交的意頭。何況這亂軍原多是農民起身,自然各個眼紅耳熱的,是以這幾日過來,由下到上,漸次連着軍中有數的大將,如張宗昌、李感,乃至於出謀劃策的劉啓明等,也漸次鼓譟起來。.七

    偏偏,倒是李嚴卻無心於此,反倒再三勸諫,或是說着軍紀鬆弛,或是督促招撫平安州那邊的鄭遇春等人,或是嚴加甄選降臣云云。非但沒有與下屬尋好處,倒有些漸漸見惡李成忠乃至軍中人等的樣子了。

    是以,前頭與他一併爲李嚴下屬的小將,方尋趁他來,有意聯絡起來勸一勸李嚴。

    “只是我們大帥是個什麼脾性,旁人不知道,我豈有不知道的!”王聚唉聲嘆氣,面色頗有些難看:“他原是前朝的舉人,又習得一身好武藝,端是個文武全才有見識的人。我們要是拿着那些糊塗話來勸,事必不成不說,怕還要挨兩句教訓。何苦討這個不自在!”

    江霖早打聽過這李嚴的性情爲人,倒也不覺出奇,反是故意做出尋思的樣子來。

    王聚原不過是嗟嘆兩句,卻見着江霖一言不發,倒似想到了什麼,不免有些好奇,因又問他:“我說了這半日,你竟半句話也沒有,難道我這主意竟錯了不成?”

    “可不敢當這個話。”江霖擺了擺手:“你那大帥,我原不認得他,又不知他習素,哪裏能替你出主意。只是聽你說那些諫言,倒想起些事來。”

    “哦?”王聚一怔,忽變了臉色,一拍大腿,連聲道:“難道那些猴崽子,這會子就敢在外頭興風作浪了不成?”

    江霖忙道:“不是這個,原是那平安州。”

    說着,他便將近日京中有關平安州北狄等事說了一回,又將前頭鄭遇春防禦不力,北狄於京畿出沒等事說了一回,因又道:“誰曾想,後面又換了個人,仍舊不濟事,倒比那鄭遇春還差三分。所以,前頭又將他扯下,重換了鄭遇春,勉強先用一用。先前諸多大事出來,我也沒想着什麼,如今聽你一說,再想起這個來,倒有些提心吊膽了。”

    聽到前面北狄有關種種流言之類,那王聚就有些沉下臉來,後面再聽江霖說及鄭遇春種種,越發變了臉,因沉聲問道:“你這話可不能亂說!”

    “如何是我亂說,這滿京城的人,誰個不知誰個不曉的?”江霖嘆道:“我這裏雖說市井流言多了些,可那鄭遇春,怕是前頭官兒更知道的。”

    王聚聽了,半日沒有話說。

    江霖看他神色,便斟酌着道:“這些,你們竟都不知道?”

    “我不過管着那千把號的人,算是什麼牌面上的人,倒還能知道這個。”王聚胡亂應付一句,卻不免還是多說一句:“只是上面雖知道,怕也不清楚這些細故,少不得要稟報一二纔是。”

    聽得這近乎喃喃的話,江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也知道,這王聚雖只認得幾個字,爲人卻並不愚笨,又素來敬重李嚴,再要多說下去,反倒容易引得他疑心,便順口將話頭一帶:“這些細故,不過閒話罷了,倒還值當做個正經話來說?不過那鄭遇春,倒是要緊的,要是你們大帥不知道,提個醒也還罷了。”

    轉口就提了旁事:“怎麼說着說着,倒說起這些正經大事來。我今兒過來,原帶了好酒,另還有好棒瘡藥,你不是說,前頭軍中有個相好的夥伴,因刀傷有些不大妥嗎?這個正當用。”

    王聚見他這麼說,雖然自覺添了些憂慮,仍舊點了點頭,領受了他的好意,叫人備了幾碟子下酒菜,便胡亂說些閒話,卻也不細論。

    只到底存着心事,吃了一罈子酒,他便不肯再喫,又說着日後再論云云。江霖也是心領神會,抓着王聚的手說了幾句體己話,便也做出有些搖晃的樣子,告辭而去。

    王聚將他送到門外,又着小廝好生將他送回去,自己卻往宅子裏走了半日,散盡了酒氣,便着人吩咐馬匹,要往上司李嚴處過去。

    管事見着,不免勸道:“大爺,這會子眼瞧着要用晚飯了,倒不是訪客的時候。”

    “不妨事。”王聚擺一擺手,隨口吩咐道:“晚飯我也不用了。”說罷,便牽過小廝遞過來的馬繮繩,引着馬匹到了外頭,便自上馬而去。

    及等到了李嚴處,自有一番言語,且不細論。

    只江霖日夜懸心,又與紫鵑再三商議,眼見着三五日過去,那邊李忠成已是登基爲帝,王聚處猶自沒有半點消息,他不免生出幾分焦灼。

    偏偏爲了取信於人,他也不好十分過去叨擾,只得自家通過些舊日結交的官吏人等,細細打探消息。

    誰曾想,這消息尚未打聽的,那邊已是興起一樁大事來。

    卻也不知緣故,就忽而興了一樁事,自降臣中從上而下定了助餉銀,什麼中堂十萬,什麼吏部三萬五萬,乃至部屬人等三五千的,竟都定了額來。凡不能出的,除卻抄家之外,更有用夾棍的,乃至毆打鐵烙,無所不至,只將人打死,方纔作罷。

    不過短短五六日,便有數以百計的人家遭難,連着兵將人等,也一發橫行起來。前頭還只是那些降臣,後面漸次連着周遭人家,或瞧着家資富饒的,也被劫掠了。

    如此情景下,黛玉忙打發人要將賈政接了來。偏偏他卻執意不肯,必要共赴國難,只將僕役人等遣散了大半,又將裏頭要緊珍貴之物,漸次挪到黛玉處,使她好生安頓。

    黛玉無法,只得書信送與迎春、探春、寶玉三處,又着緊打發了幾個強健有力的漢子,使他們晝夜護衛。

    誰知那些亂兵雖也過來劫掠過兩回,爭奈賈政遣散大半僕役與旁處安置,一應器物東西或是收到庫房中,或是送與黛玉處,地方雖大,卻無甚人,也無甚東西,是以鬧哄哄了半日一日的,賈政又被僕役人等裹挾到了後面,反倒無事。

    那賈政又早被罷黜了的,自不是降臣,因此也無名額。兩廂一加,雖他有共赴國難之心,這邊卻一發沒了人來,反倒安生度過。

    而江霖聽得這消息,卻有了主意,當日便又尋到王聚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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