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他說完,紫鵑方擡起頭,慢慢問道:“據你看來,這李嚴真的不錯?”

    江霖想了想,卻收起笑容:“他的確有眼界,有才幹,但要說有手腕,有心機……現在還看不出來。”

    “但你依舊原意扶持他。”紫鵑看向江霖:“不然,你也不會原意走那麼一趟,現在回來,更是盡心盡力,扶持奔走。”

    江霖沉默了一回,突然問她:“你認爲,野心這種東西,會不會每個人都有?”

    “這種事,還用得着問?”紫鵑道:“就算是女人,從呂后武則天到慈禧,歷朝歷代什麼時候沒有過?就算是現代,從政的女性,難道還少了?”

    “我也這樣想。”江霖擡起頭:“那爲什麼不能扶持李嚴呢?他雖然弱小,卻是現在最能保證我們生活的人,不是嗎?”

    紫鵑看着他:“我只是怕,你也有了那樣的野心,心甘情願投身到裏面去。”

    江霖心中一熱,不自覺有些忘情,伸手握住紫鵑的手,低聲道:“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紫鵑定定看着他,很久後,才嘆了一口氣:“希望你以後,也記住這一件事。”

    說完這個,她沒有再提這些,反而將近來賈家、林家、薛家等等情況說了一通。

    她自然知道,自從前面江霖盡心竭力,扶持這些人家後,他們已經漸漸建立了一種默契。所以,有些事情,有些情況,必須要告訴他。

    江霖果然聽得很仔細。

    別的事,比如馮唐父子的,賈政賈寶玉的,亦或是霍寧、衛若蘭、柳湘蓮等人的,他都只是點頭,偶爾點評一句,也就做罷。

    但等紫鵑提及薛家,說及薛寶琴,又有探春所託,趙姨娘、賈環的事後,他也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些人,多半已經命喪當場。這京城死了多少人,又隔了這麼久,哪裏能找到他們的行蹤!”

    紫鵑道:“他們自然也知道這個,只不過,人的心就是這樣,總忍不住有些想頭的。非但我這裏,恐怕後面那一位薛蝌蝌大爺,也會再來尋你的。或是那位舊年的霍王爺,或者寶二爺,我們姑娘,都可能因爲三姑娘,特地過來請託的。”

    “他們倒是兄弟姊妹,情深義重,可事情倒都交到我手裏了。”江霖有些無奈,卻也沒又再說什麼。

    不看在這些人身上,單單紫鵑提及,他能做的,自然也會盡力做的。

    因此,在與紫鵑再絮絮說了些家常細故,別後種種後,江霖雖依依不捨而去,心裏卻實在將這一樁事記住了。

    只是既然記住,後面他尋寶玉來幫襯的時候,不免提了兩句。

    寶玉聽說寶琴的事,還在那裏跌足長嘆:“琴妹妹的事,薛大哥他們早與我提過,只是這人海茫茫,又無消息,竟無處尋她去!還不知道她一個弱質女流,在這世道里收了什麼磨難!”

    說到這裏,他不由得灑下淚來:“原是我們無能,竟不能保全她們!”

    江霖見着,只得勸道:“正是如此,你我這時候越發要盡心做事,方能保全許多如琴姑娘這樣的女子。這亂世離人,女子最是孱弱無依,我們能穩住情勢,保得了一時是一時,保得了一地是一地。豈不是也盡己所能了?”

    這樣的話,正中賈寶玉的心坎,他難過一陣,也漸次緩解。

    及等出門,兩人上了馬,江霖又提及趙姨娘、賈環兩人,且試探他的意思時,寶玉方擺脫那些傷感,想了想,卻說出一番話來:“這樁事,多半是三妹妹託了林妹妹,林妹妹又說與紫鵑,方託到你這裏罷。這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有什麼可計較的。”

    江霖道:“你便沒有怨恨?”

    “自然是有的。”賈寶玉搖了搖頭:“就算如今,我想着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也有些惱恨。當初,他領了人來圍剿,連着老爺他們都不肯放過。

    我爲人子,爲人兄弟的,又怎能不怨恨?只是,聽前面霽月所言,他並姨娘縱然不死,必也沒有什麼好結果。我又如何與他計較?若去了,人死燈滅,也不過爲他們尋個埋身之所,全了禮數。若沒有,三妹妹都說要拿下了送官,我還能說什麼。”

    有他這話在,江霖也就將這心放下,因道:“你這話卻有其理。”

    因去了這一段思量,後面他着意搜尋的時候,也沒了顧忌,甚至因此託紫鵑那裏畫了畫像來,使人往各處傳去。

    這京城雖是偌大的地界,人口繁多,但他既有心,又是正經通過官吏行事的,五六日後,竟真個有些消息。

    江霖聞說,忙賞了過來報信的人,又緊着打馬過去,尋到了一處小門小戶。

    他看了看左右,便敲門詢問。

    裏頭靜了半晌,便有一個男人出來開門,瞧着倒也是魁梧健壯,生得也有端正,一時說緣故來,他便忙往裏頭讓。

    江霖到了裏面,彼此坐下吃了兩口茶,那男人方說出一段緣故來。

    原來,他早年娶了一房妻子,姓柳,原是賈家的奴婢。

    自然這柳氏既放出來,成婚生子,雖然偶爾還有提及那裏的富貴,終究與賈家關係漸遠。

    原這還罷了,誰知後面賈家被抄,京師大亂,又有反賊,又有北狄的,鬧哄哄亂了一陣。而在這時候,他家忽得有個女人投靠。

    因柳氏說是舊人,本也是賈家女婢的,他家倒也收容下來。

    也正是這個投靠來的婢女,在兵丁拿人像上門詢問的時候,忽然說知道里頭人的下落。

    江霖見他這麼說,便笑道:“你放心,我原與賈家的賈寶玉是知交。這畫也是他父親的妾,以及妾所出的兄弟。因故沒了着落,方託我往各處打聽的。要是你放心,只管將這話說與尊夫人,容我將人帶走,送到賈家去。要是不放心,我下晌將寶二爺帶來,彼此也就放心了。”

    那男人聽他這麼說,想了想,便告退到了裏室,將他的話說與裏面聽。

    江霖也不催促,悠然坐在那裏喫茶,因見着屋舍雖小,卻十分齊整,擺設一類也有些,瞧着是個小富之家。他不由點了點頭,暗想:也難怪肯收容妻子的舊人。

    正想着,那男人忽得帶着一個少女從裏頭出來,

    那少女生得有幾分秀麗,只是神態有些倉惶,惴惴的,倒似受過大驚嚇一般。

    江霖忙起身來,柔聲問了幾句姓名年歲,聽的說是豆官,便笑道:“我聽寶二爺提過,你們原是學戲的,後面散到各房裏,他房裏的是芳官。倒不知道你又分到了哪一處?”

    豆官見他說得是旁人不知的細故,又是舊日姊妹一般的芳官,也便擡起頭來:“我,我歸了琴姑娘。後面,琴姑娘出閣,也將我帶了去。”

    見她提起薛寶琴,江霖點一點頭,又問道:“那你可原意,先到林姑娘宅子裏安置了,後面若尋到了薛二姑娘,她自然再帶你走。”

    聽見這話,豆官也有些激動,忙上前一步,連聲道:“琴姑娘竟沒能回去?”

    “你知道薛二姑娘的消息?”江霖一怔,想要細細盤問一通,又想起這個時代的限制,忙止住話題,與她道:“現在不好說着這個,你先跟我回去,再細細詳說明白。”

    豆官想了想,也答應下來,卻在臨走前,又深深一禮,謝過那男人,且將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兩個鐲子褪下,硬生生塞到他手裏:“我身上也沒有旁的東西了,只有這兩個鐲子,你們且收下,也算留個念想。”

    那男人本不肯收,爭奈豆官執意不肯,甚至流下淚來,他也只得收下,卻還是奔到裏面,有拿了一個荷包,硬是塞給豆官:“五兒說了,我們收下這鐲子,你也收下這個,大家彼此留個念想。”

    豆官只得收下,又不顧男人手足無措,硬是跪下磕了頭,這才隨江霖而去。

    江霖倒有些感慨,出去後尋了個難得開張的鋪子,買了一頂葦帽,給她戴上,也不騎馬,只一路慢慢行來。

    都管也不言語,及等到了黛玉的宅子裏,方纔心中有些安穩下來。

    那邊寶玉、黛玉等人聽說尋到了人,忙趕來相見。

    豆官見着他們,也是淚如雨下,哽咽難語:“再想不得,還能有再見林姑娘你們的一日。”

    衆人聽見,都有些傷感。

    黛玉昔年與寶琴也親近,又見她如此,也不免陪她落了一回淚,方問寶琴的去向。

    “琴姑娘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了。”豆官提起這話,越加傷心起來:“早前因着那一起反賊入了京城,奪了皇位,梅老爺也被拷了罰銀錢。非但一家子的銀錢都搜出來,就是我們姑娘的嫁妝,也因此去了大半。好容易這一樁事完了,又聽說有北狄。梅老爺便打發大爺並奶奶,安置到了一處宅子裏,也是圖個安穩。”

    “這麼說,琴妹妹竟早離了那梅家?”寶玉聽說,不由歡喜起來。

    豆官點了一點頭,眼淚卻更洶涌起來:“可那一處宅子,哪裏是個安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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