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商議一定,賈寶玉便擇了一個好日子,請來江霖,且將這裏的事提了兩句。

    江霖早便從紫鵑處聽得幾句提點,只因到底有些含糊,他也不甚分明,本是打算尋個機會,悄悄問明白了的。忽聽見這話,他也是醍醐灌頂,立時想到先前紫鵑垂首斂眉,悄聲細語的一點嬌態,不由得心中一蕩,登時歡喜起來。

    賈寶玉一見他如此,登時大笑起來:“難得見江大哥如此侷促!”

    說得這一句話,他也想起自己與黛玉兩情相悅的種種,不覺心中溫軟,眼裏也帶出幾分欣喜:“想來也不消我多說什麼。自來情投意合四個字,便能勝卻人間無數!”

    江霖長揖一禮,笑着道:“紫鵑並無長輩親眷,我本想着請姑母操勞一二,只又恐唐突了她。如今貴府並林姑娘既有此心,在下感激不盡。”

    由此說定事項。

    只是黛玉既因感激紫鵑竭力扶持之心,認她做了義姐,自然也是真心爲她打算的。一應嫁妝且不必說,就是婚事也不肯半點輕忽,竟也比着舊年探春等人的議程,一樣樣行來。

    那邊賈政、賈寶玉,卻又是感激江霖救命之恩,扶持之義,又見他前程在望,卻依舊要迎娶不能帶來更多利益的紫鵑,也是十分感佩。見黛玉認下義姐,他們也自命人以小姐相待紫鵑,有意給紫鵑增一些光彩,好全了這一段體面。

    事情既定,雖則三書六禮依次論來,竟要論到明年去,很多人家也特特送來贈禮,以表心意。

    此間種種,雖則不甚繁亂,倒也足足忙了幾日。

    又因宋佑康等漸次維持住京中秩序,且日日操練兵馬,籌措糧草,外頭又有李嚴擋住北狄。時日一久,他們自也有些活絡起來,如今雖未明言,一些風聲早已傳揚開來。

    近日種種公務,也比先前更多了一倍。

    江霖也是心中有數,一面忙碌公務,一面料理婚事等,幸而他還年輕,裏外諸多事宜,竟都操持來得。

    那邊薛家聽得消息,也忙忙打點了一份禮物送來。

    又因忙着與寶琴安置房舍,收拾東西,又各處走動,打點着舊年的鋪子等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卻是寶琴聞說事項,格外請來紫鵑,着實謝過了她,又出了一份添妝的頭面首飾,以作先前援手之恩的謝禮。

    她住在這裏,紫鵑自也常有見她的。

    來時病得枯瘦如柴,氣息奄奄,如今調理得當,她也恢復了舊年的豐潤,連着精神也是不錯,自然也爲她高興。

    只是想到薛家如今情景,並寶琴日後前景,少不得爲她嘆息兩聲,面上卻還是賀喜的:“琴姑娘如今大安了,又要搬回去,我們姑娘還嘆息,又少了一個說話的姊妹呢。”

    她如今已是與黛玉認作乾親,便要改口的,只常日裏猶自順口,竟沒改過來。

    寶琴也不提這個,只笑道:“叨擾了許久,如今我哥哥搬到那屋裏,我少不得也要過去瞧瞧。待得後面安置妥當了,兩下里離着也不甚遠,往來走動,也是極便宜的。”

    提起這話,紫鵑便有些喟嘆。

    薛家這些人,就算薛姨媽脾性綿軟,薛蟠莽撞無能,論待自家人,卻着實不錯的。從賈王史薛四家看來,竟還是薛家內裏最爲親厚和氣。

    所以薛寶琴搬回去,原也算好事兒。

    但想到先前薛蟠那一樁案子,又實在叫人忍不住犯嘀咕,實是不能放心。

    尤其,薛家如今大不如前,再不是那個能包攬訴訟,包庇薛蟠打死人命的薛家!

    想到這裏,紫鵑輕聲道:“琴姑娘家去,本也是好事兒。只是聽說那邊蟠大爺還病着,常日裏煩心的事只怕不少,未必還能常往來。比不得舊年大家都在園子裏,常有走動往來,更相親厚。”

    寶琴笑了笑,道:“大哥哥雖病着,聽姐姐的話,倒是一日好過一日,瞧她並伯孃的神色,倒不似假話,如今雖還未起身,大約也是將養的意思,倒不必煩擾。就是我過來,也不過打發人車轎往來,卻是另外一件事了。不過,提起這話,我卻要討個方子呢。”

    紫鵑笑着道:“姑娘要什麼,哪裏用得一個討字,憑什麼東西,凡我們能給的,自然送來——舊年太太可是認了姑娘做乾親的,原也不是外人呢。”

    聽見這話,寶琴神色越發柔和,因笑道:“也不是是旁的,不過我近日用着那些湯羹,竟比那些湯藥更覺養人。我想着,大哥哥如今病情漸好,倒是這些東西用得着,方想討個方子。”

    這麼一件小事,紫鵑有什麼不捨的。

    昔年在賈府,雖說一應起居盡也妥帖,大抵的東西,倒也不好更換。如今且出來了,一應起居用度,她能入手的更多,便參照前世所知的飲食營養標準,並一些食療的知識,融合賈府、林家兩處的菜譜,弄出個章程來。

    於黛玉處如此,於寶琴處,自然也是一般。

    本來不過是順手而爲的事,見寶琴竟十分喜歡,她倒也動了一點心思,因與寶琴笑道:“原是爲了這個。姑娘要個方子,倒不算什麼。只是這一樁事,卻不是幾個方子的事。”

    寶琴一聽,倒有些好奇,因笑道:“難道這裏也有學問不成?”

    “這裏卻有一個緣故。”紫鵑笑着尋出個由頭:“姑娘也知道的,我們姑娘自小有個弱症,身子單弱的。這些年我冷眼瞧着,便漸漸參悟出些法門來。如今換了這裏,索性便試一試,誰知竟還好。”

    寶琴聽罷,倒有些感慨,因嘆道:“人人都說世事洞明皆學問,果然是有理的。”

    因抄了方子過去。

    及等回到家中,她安置妥當,姐妹閒話的時候,便也提了兩句。

    寶釵自然不留意這等小事,但又想着寶琴許是心中過不去,想做一點子事,便也沒有勸說,只笑着道:“一家子人,你有這個雅興,我們豈會駁回。只是一件事,你須得答應了我——凡百的事,略做一點也就罷了,萬萬不能勞累着了。”

    寶琴笑道:“姐姐放心,我原有數兒的。不過在林姐姐那裏,瞧着她飲食起居竟與旁處不同,倒能養人,便多問了幾句。誰知竟是紫鵑冷眼七八年,度量着林姐姐而琢磨出的法子。我聽說,昔年林姐姐身子單弱,這些年一日日漸好,固然是她有福壽的,這法子也未必沒個效驗,方細問了來。”

    聽是如此,寶釵想了想,也自笑了:“既有效驗,咱們也試一試,若果然好,自然謝她們的。提起這個,這些日子以來,咱們家都仗着他們扶持照應,倒也有些慚愧。”

    姊妹兩人說定,又與薛姨媽提了兩句。

    那薛姨媽本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聽說能將養人,豈有不答應了的。倒是寶琴格外用心,常日裏閒了,便往廚下多去兩回,竟比舊年又是不同。

    這日她便過去,問了一道湯羹的法子,又囑咐了幾句,回頭卻瞧見那邊風爐上正滾着什麼,因問道:“這又是什麼?”

    那婆子原就戰戰兢兢的,聽見她問,便笑道:“姑娘不知道,這原是大爺房內的紅藥姑娘吩咐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異香異氣的,後面她自家還要放些藥材似的東西,說是專供大爺的。小人也不知道,怕是大夫吩咐的罷。”

    寶琴有些詫異,過去瞧了瞧,倒只是些黃芪之類養身益氣的東西,只是先前從不曾聽聞,不免有些疑惑:怎麼不聽伯孃並姐姐提及這個。

    她這裏細看,那邊婆子窺着她的神色,忙從後面取出一包東西,陪着笑臉道:“姑娘,這是昨兒熬湯後取出的渣滓——也怪小人糊塗,想着大爺如今日漸大安了,也想照樣兒尋個方子來,給自家兒子補一補……這才留下了。”

    卻是一個陶罐,裏頭烏七八糟的,也瞧不分明。

    寶琴往裏頭看了一眼,本要拋開不論,忽想起紫鵑所說的話,說是藥材一類不可擅用云云,終究命小丫鬟收了東西。

    誰知半路上,卻遇見寶釵。

    她一眼便瞧出這是打哪回來,不由抿嘴兒一笑:“你竟也是孩子似的,凡有個事,不做完便不肯罷休。又不是甚麼大事,仔細累着了。”

    寶琴見着她,也自笑了:“姐姐這是打哪兒來?”

    寶釵笑着道:“原是你哥哥的好事兒——方纔打發人來說,新進的上官看重他,邀他赴宴。他便打發人來,要家中備一份禮兒。媽就吩咐我去庫房瞧一瞧,估量着東西備一份。我纔打發婆子送東西過去,順道兒瞧一瞧你。誰知竟沒見着。”

    一行說,一行已是瞧見那陶罐,因問道:“這又是誰什麼。”

    寶琴便將緣故說了出來,又道:“我瞧着,那婆子倒是心存不忿,才這麼說着的。”

    旁邊的小丫頭忙將蓋子揭開,旁的一個字不敢多說。

    寶釵也是一點即明,卻又收了笑容,她伸出手輕輕挑出幾根藤蔓一樣的草藥,細細摩挲了半晌,皺起眉頭:“這是雪上一支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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