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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政點頭稱是:“這月餘光景,我必請來塾師教導他兩人,戒尺一律不用,八股時文也不動,寶玉那裏只將四書講透,蘭兒又次一等。只是一件,寶玉並蘭兒兩個,每日裏抄書三頁,誦讀十遍,再做文章一則。旁的懲戒一概不用,母親看着可使得?”

    說着,他便將隨身所帶書冊遞給賈母,與她細看。

    賈母翻了翻,瞧着三頁書着實不算太多,且沒有甚個懲戒傷身的,倒也勉強使得了。因而,她點一點頭,答應道:“也罷。就依你。只寶玉身子纔好了些,我想着他近來多災多難的,總還要將養一段時日,現今且饒他歇一兩月罷。”

    既商議到了此處,賈政雖則不滿,倒也忍下來,因道:“也罷,橫豎西席尚未請來,這一段時日容他將養一陣,倒也罷了。”

    說定此事,賈政又問了幾句飲食溫寒,敘了幾句母子之情,才自去了。

    然而,這一樁事便似乘着風,不過一兩個時辰,就多有人知道了。這裏李紈最是歡喜,着實跪在菩薩像前拜了又拜,笑着道:“只盼着真能尋一個好西席來。”

    又有寶釵,本在王夫人處說話,聽丫鬟報信說了這事,她略坐了坐,就出來往怡紅院裏來。

    這時寶玉正歪在榻上,翻着一本遊記,案上倒擱了了一摞書,混不似他平日的模樣。聽說寶釵來了,他方將手裏翻着書冊一拋,起身相迎:“寶姐姐來了。”說着,又吩咐襲人:“快倒茶來。”

    “寶兄弟。”寶釵笑着喚了一聲,目光已是在案上掃過,“這是在用功呢?”

    寶玉擺了擺手,道:“當不得寶姐姐這話,不過隨手翻了翻罷了。”

    襲人捧了茶盤過來,先將一蓋碗茶遞給寶釵,聽了這話,她便笑道:“可不是。寶姑娘瞧着這一摞書,滿以爲他當真用心攻讀了。偏他是叫我們搬過來,堆在那裏,也就偶爾翻一翻就丟開手的。哪裏敢說讀書兩個字。”

    寶釵搖了搖團扇,上面繡着的牡丹搖曳生姿,璨璨如生,就猶如她此時的歡喜:“只消有心,什麼做不得?寶兄弟能想着這些書,便不算辜負了它們。又有,我在姨媽那裏坐着,聽說姨父今兒去老太太那裏,商議着與寶兄弟並蘭哥兒請西席的事。”

    她頓了頓,端詳着寶玉的神情,笑着道:“現今瞧着,寶兄弟倒是與姨父想到一處去了。”

    寶玉卻不由眉頭一皺,神色多有不虞,但在寶釵面前,他也不合多說什麼,且先前瑞哥所言,他猶自深記,又有後面黛玉含淚相勸,憂心他的安危,兩重事橫在心中,他又似瑞哥那樣想了一陣自己能做什麼。

    可琢磨了半日,寶玉才發覺瑞哥當時所言讀書是他能選的最合宜的一條路,果真是有其情理的。別的不說,只單單他這裏,思來想去,也只合讀書一件最是合宜。

    旁的管家理事,交際應酬等一應的俗務,非但他做不得,不是那麼個材料,縱然做得,也與璉二哥有些衝撞了。至如經商,家中原不是做這個的,一時想着要去,又如何做去?況且前頭的且難做,這個只怕更是艱難。

    挑來揀去,真個能讓他有些鍛鍊的,竟也只有讀書一件了。

    只是這些經義時文一類,寶玉着實厭惡,哪怕想着擔當些什麼,這些日子以來,頂多也是翻一翻就罷。

    他這麼着,寶釵也瞧出兩三分來,又因先前幾番被落了臉面,這回他原是朝着好處去的,沒得自己幾句話,引得他惱了,反倒不美。因而,她話頭一轉,重又笑着道:“還有一件事,你們再也想不到的。”

    襲人也瞧出寶玉神色,有意轉圜,見寶釵這麼說,忙也接了話頭:“可是太太那裏有什麼吩咐?”

    寶釵道:“說不得過兩日金釧兒就回來了。”

    這話果真出奇,寶玉都丟下那複雜莫名的心思,忙問道:“這話從何說來?”襲人素日與金釧兒相厚,原是極親近的,這會兒聽了,也是歡喜不盡,連聲催促詢問。

    寶釵笑着道:“原是我媽與姨娘說些家常話,不知怎麼就說到了丫頭身上,倒將身邊的那幾個都點了點。姨娘說到金釧兒便有些感慨,說當時是有件要緊的東西弄壞了,一時惱了將她攆出去了。這一陣事多,竟也把她混忘了,說着說着,就要將她喚回來呢。”

    寶玉心知裏頭的緣故,聽得王夫人着意遮掩,雖說也有一陣歡喜,卻又不知怎麼的,暗暗生出些隱憂來,只這一點憂慮,猶如一隻飛鳥掠過天際,轉眼不見。他只拍手笑道:“好,好,這樣就好。”

    看他這麼個樣子,寶釵輕輕捏着扇柄,用團扇遮住脣角,眉眼微微一彎,笑着道:“你這倒歡喜得很。”

    襲人道:“我們原是打小兒一處長大的,自然替她歡喜的。”

    寶釵點一點頭,沒再說話,只深深望了寶玉一眼,若有所思。

    寶玉卻渾然不覺,只與寶釵說笑敷衍兩句,就頻頻往外頭看去。寶釵瞧得分明,只略略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襲人將她送到外頭,回屋一瞧,寶玉抖了抖衣袖,正要往外頭去。她便問:“二爺這是要去哪裏?”

    寶玉興沖沖着道:“我去告訴林妹妹。”

    襲人道:“她與金釧兒原也不相熟的,說這個做什麼?”寶玉一笑,道:“虧着你向來周全,竟也不知道?要當真不相熟,怎麼前一陣她還提金釧兒?你只管放心就是。”

    說着,他便去了。

    襲人心中納悶:什麼時候這兩人也相熟起來?難道是因爲紫鵑?

    一面想,她一面往瀟湘館那裏瞧了兩眼。

    黛玉混不知這些事,端端正正坐在案几邊,翻着幾本冊子。一時寶玉進來,笑着道:“妹妹在做什麼?”

    她扭過頭望了一眼,就又迴轉過來,提筆又寫了兩個字,這才擱下。

    寶玉走近瞧了瞧,卻不知是哪裏的賬本子,他便道:“鳳姐姐又託你看賬本了?這又是哪裏的?”

    黛玉伸出一根青蔥細指,點一點那賬本,笑着道:“哪裏是鳳姐姐的,原是我們自己的——你混不管那鋪子的事。你呀,要真是與旁人合夥兒,只怕這分紅混着混着,也就沒了。”

    “原是這個。”寶玉這纔想起來,倒也有些興致:“都說買賣做得不錯,利錢拿着做了旁的去,我擱着擱着也就忘了。現今又如何?”

    黛玉道:“如今已是定下來了。上月便結了兩百兩的利錢,還不算那些必要投入的本金。趕明兒我選個好日子,總不虧了你就是。”

    先前兩人議定,寶玉取五分之一的利錢,因而這裏算來倒有四十兩,着實不算少了。

    寶玉聽了,忙道:“後晌你們添的那些,我一概不知,竟不能算數的。”

    黛玉卻不理,說是說定了就定了的。

    他只好道:“我喫用都在官中的,原用不着這些,就先放妹妹這裏罷。真有什麼地方要使的,再問你就是。”

    黛玉想了想,倒也應了,又笑着道:“要這麼着,存個一二年,買處小宅子竟也使得了。”寶玉接過雪雁端來的茶,一面坐,一面道:“這又怎麼說?”

    黛玉道:“初十那日我們出去,祭奠父親。回來時張叔就提了置買田宅的事,今兒紫鵑出去,就是代我去瞧一瞧那些地方的。”

    “原是如此。”寶玉點點頭,無奈於庶務着實沒念想,便只虛應了兩聲,就轉到金釧兒一件上。

    舊日,黛玉便與寶玉說了兩回金釧兒的事。一則是相勸,一則是寬慰,近來又有玉釧兒說的話,她原以爲事情已然做定,便也放下了些,忽聽着寶玉說這個,倒有些驚異起來:“玉釧兒可說了什麼不曾?”

    寶玉道:“這樣的喜事,玉釧兒自然歡喜,又需說什麼?”

    黛玉想了想,便將金釧兒許是要定親一件說來。

    那寶玉渾如一個焦雷落在身上,當時就怔住了:“說親?好好兒說什麼親?”

    瞅了他一眼,黛玉道:“總歸是先前那麼折騰了一場,她有些灰心,也是常情兒。再有,那原是嫡親的姑媽,那一陣都想着要接她過去,安安生生的靜養,這會兒說親,自然是千挑百選,不會虧待了侄女兒。”

    要論這個,寶玉咳了一聲,雖然心裏悻悻然,卻也說不出別話來。畢竟先前金釧兒被攆,他着實有些責任的。這會兒她要選個歸宿,哪怕是寶玉向來不喜女兒出嫁,也不好說什麼。

    黛玉素知他的心思,脣角微彎,似笑非笑着道:“怎得不說話?倒不似你向來的爲人了。”

    寶玉嘆了一口氣,道:“我能說什麼?就如你說着的,許是與金釧兒,這倒算是好事。先前原是我的不是,偏她卻受累了。舊年老爺說我管窺蠡測,原是在理的。”

    這話卻真不是寶玉的爲人了。

    黛玉雙眉微揚,細細端詳了寶玉半晌,才問道:“先前我過去兩回,就瞧着你翻着《大學》、《中庸》,這會兒你又這樣說,倒是奇了。這究竟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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