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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鵑擱下手中的衣裳,笑着道:“什麼要緊的,不過都是些喫用的小頑意。真有事,趕明兒起身也就知道了。如今已是遲了,姑娘咳嗽纔好了,這會兒披着衣裳坐這裏,仔細又被風吹着了。”

    黛玉瞧了那些東西兩眼,也沒再多說,只命收了起來,自己則挪到牀上想了一陣,才睡了,當夜再無旁話。

    誰知早起梳妝畢,黛玉並瑞哥去賈母問省,略略說了兩句話,就聽說鳳姐有些病了,賈璉下帖子請了王太醫來。

    賈母道:“昨兒我瞧着她面色倒還好,怎麼今兒忽請太醫了?”若是小病症,鳳姐這樣做人媳婦的,多半是請外頭有名的大夫,或是喫兩丸藥,清清靜靜熬兩天也就是了。再有,往日鳳姐略有些不爽利,也都撐着不肯說破的,是以少有請太醫的。如今忽而有事,衆人也瞧着更重些。

    鳳姐早往王夫人處說了一回,她便道:“說是這兩日身子發沉,又暈眩,昨兒回去就不大自在。璉兒回來瞧見,必要請太醫來瞧瞧。”

    聽是賈璉必要請的,前兒鳳姐生日鬧的那一場纔過去,衆人便覺這多是他體貼賠禮的意頭,大約是無妨的,也就將此事放下。

    誰知那王太醫過來,細細診了診脈,竟就說是有了身孕,只是身子虧空了些,須得細細將養,另又開了一副安胎藥,說了許多囑咐的話。

    滿府俱是驚着了。

    鳳姐自嫁入賈家,已有七八年的光景,雖養了一個大姐兒,後頭卻沒了消息。旁人嘴裏不說,心裏也不免有些嘀咕。只是她身子康健,房內又有平兒,也就暫且糊弄着了。

    現忽有了這麼一則喜事,便說着身子虧損,須得保養,賈母等幾人也都只有歡喜的。當時,她們便過去探視了一回,細細囑咐了,又要平兒等好生伺候,又責賈璉不許胡鬧生事,如此種種,倒也不細述了。

    待得人皆散了,鳳姐與平兒兩人的時候,她們才收了歡喜,露出三分驚容來。

    平兒原也算旁觀者,紫鵑的話她便信得不真些,這時候更有些疑神疑鬼的,口裏道:“沒想着,真讓紫鵑那蹄子說準了。奶奶你瞧這事兒……”

    鳳姐自知道有喜後,便真有點被鎮住了。前頭賈母等人過來,瞧着她面色不華,也有這裏的緣故。只她向來聰明有決斷,這時早已在心裏想了兩回,見平兒開口相問,便道:“她又不是頭一回說中。前兒魘魔法那會兒,便是她提醒兒的。”

    說到這裏,她伸手搭在腹部,燈火下神色明暗,眸光閃動:“如今要緊的是我肚子裏這個,究竟怎麼樣!”

    平兒道:“太醫不是說了,奶奶身子虧損了些,想來是這一陣事多,不免累着了。好好將養,也就是了。只消調養幾個月,肚子裏這哥兒料想也安穩的。”

    鳳姐卻是想得深切,搖頭道:“先前那姓趙的賤人做法,害得我跟寶玉差點沒命,過不得三五日,太醫就說漸漸好轉,只消飲食起居留一些,便不會虧損身子,後頭更說安康無恙了。怎麼這幾個月過去,我忽得又虧損了。要說事多人煩,這幾年我什麼時候不做這些個事,就是今年略多了一點,也不至於。”

    這話一說,平兒也有些聽住了,細細盤算一回,便也動了疑心:“難道那趙姨娘在庵堂裏,還會做什麼?這菩薩跟前,她不怕天打雷劈!”

    鳳姐冷哼一聲,道:“那馬道婆怎麼說?日日神佛在眼前,她有那麼個害人的心,那些就都不中用!許還能參出些法門來,專管害人!”

    “那可怎麼辦?”平兒心裏也有些着慌,因道:“現今那兩個都拘着了,咱們不過說說,沒憑沒證的再要去搜檢,反而沒理。偏現在他們都拘在屋子裏的,暗地裏也不好使勁兒。”

    鳳姐雙眉一挑,眼中有些異樣的光彩:“憑怎麼着,他們也有離了屋子的時候,着人細查就是。另外,倒是將紫鵑那蹄子常請來坐一坐,我瞧着她,倒是有些福運的。”

    忽得提及紫鵑,平兒也是一懵,後頭倒反應過來:“奶奶說得在理。頭前推蠟燭,魘魔法,到後面這些個事,凡她接過手的,總比旁人覺察些。說不得真有些造化的。常使她來瞧一瞧,比那些個僧道強。”

    鳳姐點點頭,纖細的手指在紗被上抓出幾道痕,卻並不使勁兒,只慢慢着道:“你心裏有數兒就好。明兒叫旺兒過來,我要問一問趙姨娘他們兩個的事。”

    平兒答應一聲,正要出去,忽又被鳳姐叫住:“還有那金家的事,讓旺兒也再問一問,查明白了再報與我來。”

    這又與先前有所不同,平兒往鳳姐面上瞧了兩眼,便又應了話,往外頭取了湯藥來,與她喫下。後頭種種,暫且不提,只黛玉等人聞說鳳姐有孕,倒都爲她歡喜:“大姐兒多個兄弟,也是好事兒。”

    探春更笑着道:“太太也說了,縱然年下事多些,那也還有她呢。讓鳳姐姐好生將養,就是調理到底兒,也不過□□個月的功夫,不值什麼。”

    子嗣繁衍,原是家族中頭一件要緊的,衆人自然明白,又素與鳳姐交好,也無旁話可說。反因爲鳳姐有恙,不好常去叨擾,又必要去瞧一瞧的,便一起約了明日早飯後,同去探視。

    回去黛玉便尋了紫鵑,命她取素日做得針線,搜檢一回,且道:“現今倒還罷了。明歲鳳姐姐產下麟兒,我這做姨娘的,必要送些針線活兒的。偏年下又要做些細活,趕明兒我裁剪一下,你們早些預備着,也好細細做了。”

    紫鵑答應了,又回道:“前兒得的軟煙羅,摸着軟厚細密,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煙霞色,我們正說着要裁一個帳子,餘下的明歲與姑娘裁兩件睡衣。姑娘瞧可使得?”

    這等事,黛玉無可無不可,點頭應了:“都使得,只早些籌劃了,做得細些,別後頭緊趕着就是。”當日再無旁事,不必細說。

    及等翌日過去,寶釵等自然少不得一番勸慰,只瞧着鳳姐面色尚好,雙目有神,倒也並不十分擔憂。誰知待得要離去時,鳳姐忽而留了黛玉,言語裏提着紫鵑,說了前頭的緣故,竟十分感激。

    黛玉這才明悟,前兒那些東西,倒是爲着紫鵑。又有鳳姐多有緊着的意思,她便笑道:“鳳姐姐既是喜歡,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叫她過來。我那屋子裏也沒什麼事。”

    鳳姐再三謝了,又使平兒送黛玉,她自然也說了幾句兩人猜疑的事,解釋了裏頭的意思。黛玉原就有些猜度,這時再聽這一通話,自家細想來,越發想得深了。

    及等回去,她便喚了紫鵑過來,再三細細打量了,盯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才慢慢着道:“我說常日裏沒事兒,你只不是愁眉,就是苦思。原說是跟我一樣,沒了爹孃苦着的。現想來,竟是我身在局中,見不着廬山真容了。”

    這話聽得雲山霧罩的,饒是紫鵑一時也不能明白,因道:“姑娘這話從何說來?倒似我心裏藏奸,聽得人糊塗了。”

    黛玉便將鳳姐所想一五一十道來,又道:“鳳姐姐不提,我倒也不覺怎麼着,現想來,自你到了我這裏,凡提的那些話,竟都極有見地有根據的。若沒依着你說的,想來我也沒得如今這光景。”

    紫鵑原不過扯了趙姨娘做筏子,沒想着鳳姐並平兒兩個竟十分認了真,往深裏想了。但轉念細想想,她又覺這也不出奇,本就早有苗頭了事:

    鳳姐使人打探,有意彌補舊年所做的那些惡事,本就是動搖了的。再有,哪怕是現代社會,迷信的事也常有,何況現在。她們將自己當做什麼有福運的,也是常情,畢竟自己腦中好歹有個劇本,有個現代社會的知識,可供參考的。

    因此,稍微喫驚後,紫鵑就笑着道:“要真這麼說,我與姑娘、二奶奶倒都是有緣法的。不然,縱然我說了,你們不聽也是無用。書上那伍子胥句句真言,到底漫不過夫差這麼個做主的。”

    黛玉原是想着這些年種種事體,心中多有喟嘆的,聽到這話也不覺笑了:“讀了幾冊書,你倒俏皮了。太宗說‘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你倒真領會了些,可見是有慧根的,依着我看,那些庶務儘可放一放,也學一學詩詞,豈不好?”

    真是正經的文藝女青年。

    紫鵑心裏吐槽一聲,面上卻半點不動,搖頭道:“姑娘愛這些風花雪月,詩詞歌賦的,我卻愛柴米油鹽,新鮮故事,原不在一處的。”

    黛玉想了想,也只得作罷,又道:“也罷,你不喜歡,強扭着也沒趣兒。倒是鳳姐姐那裏,你得空了就過去坐一坐,她身子虧損了些,偏又有孕,念着兒女上頭,想借一借你的福運也難免,倒不必十分在意。”

    紫鵑心中啼笑皆非,口裏卻只得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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