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隊效率很高,方臨化好妝後基本沒耽誤,機器調試好後就準備開始。

    秦導草草披了件厚外套,最近在戒菸,銜着跟棒棒糖,眼神緊緊盯着監視器,眉毛擰緊,不過也許是個人氣質懶散,看上去並不嚴肅。

    凌晨的深山中,朝陽還沒升起,昨晚又剛下過去,此刻的天空看上去陰沉沉的,帶着這種天氣輕微的壓抑。

    不過秦風腦海裏自然是有自己想要的場景的,對現在的打光和機位十分滿意:“對,就趁這個時間拍,再拖一拖,後期就處理不出這樣的味道了。”

    所有演職人員就位,場記打板,開始新的一場戲。

    這一幕在電影裏算中前期,此時梁國正處當朝盛世,國泰民安,在一派祥和之際他第三次拒絕了朝廷拋來的橄欖枝,給出了一個任何人都覺得難以理解的理由——他要隻身前往虛山,要找到“止”。

    可是“止”究竟是什麼?

    只有開篇幾個閒散之士坐在茶館裏討論過,說那不過是此前的周朝皇帝落敗,爲了留最後的體面隱退於虛山時胡亂杜撰出來的東西罷了。

    其中一個人不屑地搖搖扇子:“曾經盛傳得‘止’者得天下,可沒人知道那玩意兒究竟是綿延無盡的財富,還是權傾天下的力量,更何況周朝都亡了這麼多年,甚至有人說親眼見過周朝後主從虛山上跳了下去,死了。”

    “可不,現在街巷三歲小孩兒都知道那虛山的‘止’是個騙人的玩意兒。”

    “要是真有那個東西,周朝怎麼還不——”

    大家嗤笑着,心照不宣地噤了聲。

    在周朝覆滅半個世紀以後,這個字本就成爲了笑談,而那座原本神祕的虛山,也不過是一處偏遠荒蕪的地名罷了。

    因此當樂明庭說出自己的想法後,所有人都認爲他不可理喻。

    樂明庭祖父乃梁國開國功臣,家父是當朝宰相,他爲樂家小兒子,幼時性格執拗,但又是性格最突出的一個,區別於大哥板正務實和二哥膏梁紈袴,學識不落人下卻比誰都要自由灑脫,不僅如此,還有一身功夫傍身,不可不說是當朝公子中受少女憧憬的第一人選。

    甚至有知卦象人言,他若爲官,則一片坦途盛世清平;他若從戎,則家國安定山河永固。

    可偏偏他不聽。

    瘋了一樣去追求一件所有人都知道是謬論的東西。

    爲此摯友同他斷交,家人與他決裂。

    而今天這一場,就是他與好友割席的那天。

    樂明庭說什麼都要走,曾經無話不談的好友關岱還是不忍心,一路隨着他出了城,往愈發偏遠的地方去。

    已近關外,兩人在簡陋的客棧落腳。

    關岱神情凝重,眼眶通紅,一語不發地落座。

    倒是樂明庭,揹着手長身玉立,姿態輕鬆閒適,舉手投足間還如此前那般風華灑脫。

    “阿岱,這兒的酒釀得糙,”他轉過身來,對着關岱說話,彷彿沒看見關岱的眼神,“也不曉得你喝不喝得慣。”

    對方沒開口,咬着牙瞪他。

    “那牛肉要來些麼?”他淡淡笑着,語氣輕鬆閒適,“或者上些熱菜——”

    “樂明庭。”關岱一字一頓打斷了他。

    樂明庭嘴角的笑意只減淡了一瞬,在對方還未發現前很快恢復原狀,腰間的玉佩隨着動作輕輕撞在陳舊粗糙的木桌上發出悶響:“不要牛肉?”

    “樂明庭!”關岱臉上又是痛苦又是憤怒,緩了片刻才把剩下的話說完。

    “你現在,同我返程還來得及。”

    “我知道你不在乎世人眼光,無所謂功名利祿,但你回去做什麼都行!但至少,至少不要犯這樣的傻——”

    “若我拒絕呢。”樂明庭微擡起眼,表情並無太大波動,仿若這一刻他早有預料,“便是我錯了,是麼?”

    “你明白我並非此意。”關岱努力剋制着情緒,想要再勸一次執拗的好友,“可是你已經與家人割裂,也再無好友願意……”

    “是啊,我只剩你了。”樂明庭一口飲下客棧端上來的溫酒,灼熱酒液猛灌入喉嚨,再開口時嗓子都被磨得有些啞,“所以你也如他們一般,想要勸我回去。”

    “我不過是不忍心看你誤入歧途!”

    關岱像是終於聽不下去樂明庭這一番說辭,一路上的忍耐和好言規勸都化作失望和悲憤,而對方總是滿不在乎的態度像是點燃乾草的火硝,他一把奪下樂明庭手中的酒用力放回桌上:“你聽好了!根本就沒有你說的東西!”

    關岱也是溫和優渥的富家公子,從不曾發過這樣的脾氣,握着酒壺的手都還在發抖,察覺到自己的失控纔開始努力穩定情緒,可看着樂明庭的臉,又再次生出一種絕望的無力來。

    “阿岱。”樂明庭並沒有因爲他的舉動生氣,甚至聲音變得更溫和了,卻依然偏過頭,沒有看他,“今後去湖心亭賞花,便不用再叫上我了。”

    兩人相處多年,在這一瞬,關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意識到對方心意已決,也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可絕不會再有變數。

    誰也攔不住他。

    樂明庭站起身來,走到客棧門口:“你若是想歇會兒便歇,我先——”

    這種念頭在他腦海裏升起,關岱追出去,猶不甘心地抓住樂明庭鴉青色的衣袍:“你連最後一個朋友都不要了嗎?”

    良久,他終於聽見一聲嘆息。

    極短,轉瞬即逝。

    他擡頭,看見樂明庭笑起來,仍舊是那副風神俊逸的模樣,彷彿他們只是在談論某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他的眉目都疏朗,沒有回答剛纔的問題,只是說:“阿岱,回去吧。”

    關岱的執拗也涌上來,一言不發,也不動作。

    “鬆手。”樂明庭聲音沒變,但嘴脣卻輕抿了起來。

    “要麼你同我回去,要麼你便當從未有過我這一個朋友。”他咬緊牙關,不管不顧地說,“反正我打不過你,你想要掙開我輕鬆得很。”

    他知道結局難以改變,可他還想再試一試。

    天色灰濛,清晨來得很遲。

    “鬆手,阿岱。”樂明庭語氣和表情都平穩,只是垂在一旁的指尖冰涼無比。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他們似乎都明白無法撼動對方的堅持,可誰也不願退後一步——畢竟這是最後一步了。

    樂明庭望着前路,這座山太高,他想看見的東西皆被濃霧籠住,而若返程則一片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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