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你加油。”

    -

    《虛山行》的製作週期跟同期比不算太長,在拍攝結束後,好歹能趕上年末登陸院線。

    秦導性格脾氣是出了名的,也沒安排點映,因此方臨看到最終版成片時並沒有提前,也是在上映的當天。

    段長珂包了場,方臨一邊說做作扭捏地說“哎呀這算不算票房造假”一邊忍不住興奮地捏着對方的手進去。

    他很矛盾,即使內心真的沒那麼焦灼,但總歸還是個俗人,想讓每一張票都是真實的,又怕真的無人問津,有些遺憾。

    察覺到他的緊張,段長珂回握了一下,開玩笑道:“就是票房造假,我忘了告訴你我其實包了挺多場的,被發現了。”

    被他這麼一說方臨好歹松和了些,十分有儀式感地去買了小喫和飲料,再回放映廳找個最中間的位置坐下。

    熄了燈,電影開始放映。

    “段段,”這個特定的稱呼他其實並不常叫,方臨眼睛緊盯着屏幕,沒偏過頭,但手緊緊抓着對方,仔細聽甚至是顫抖的,“怎麼辦,我還是……還是平靜不下來。”

    這種情緒很複雜,感慨於自己真的能在銀幕裏出現,心臟重重落定,可墜地那一刻仍是激動的,濺起不太平靜的水滴,落在心壁上,將整個胸腔都烘得暖熱。

    驀地,他感覺到手背傳來一點溫熱。

    段長珂的嘴脣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也沒看方臨,視線便重新回到銀幕上。

    “那就讓它不平靜吧。”方臨聽見段長珂低聲道,“也沒什麼不好。”

    但這一瞬的安撫卻意外地無比管用,方臨咬着脣,低低應了:“嗯。”

    故事的主線他早就爛熟於心。

    樂家公子樂明庭,離經叛道一般,走火入魔地追求一樣從不存在的東西,他爲它斷師友、毀恩情,獨自踏上荒蕪冷清的虛山,尋找心裏所想的“止”。

    其實故事要比預告片還要精彩,並非一味沉悶地描述樂明庭追逐“止”的過程,一路上有不少插曲,也不乏新的見聞,不過無論是什麼,最終都只能陪他走一小段路——樂明庭似乎從不孤獨,又似乎總是孤獨。

    臨近尾聲,整部電影的基調也越發向上,樂明庭真的找到了確切的“止”之所在,也終於有人選擇相信他,被他的執拗打動試着去接受它的存在,與他同行,音樂也變得輕快,連帶調動着情緒一起,象徵新的開始。

    而在他知道的信息裏,“止”存在於虛山最深處。

    樂明庭歷經跋涉終於抵達,這面湖似乎與所有的湖泊都不相同,不似常見的顏色,邊緣蔚藍剔透而接近中心便越是呈現出近乎瓷白的顏色,向千辛萬苦找到此地的人昭示着,在它之中定有無盡瑰寶。

    同行的人驚歎着,卻不知如何才能真正尋得,這湖如此玄乎,總不能真的下水找尋。

    而在所有人還反應過來之際,樂明庭未曾猶豫片刻,索性運功提氣,直奔湖的中央——

    直直落了進去。

    “撲通”一聲過後,所有的光都消失了,一片寂靜。

    等觀衆稍微適應了這一片漆黑,過了些許,終於傳來人聲。

    等屏幕再次出現畫面時,已經是新的場景了。

    時過境遷,還是那間茶樓,但喫茶閒聊的人早就換了一批又一批。

    “聽聞近日又有新人動身前往虛山了。”

    “那兒早就沒那麼神祕了,無非就是路途太遠難以抵達罷了。”

    “有什麼新鮮的?就一座荒山,裏面有面神奇的湖而已。”

    “況且那湖的玄祕不過是幌子,無甚特殊,顏色如此不過是周遭氣候與天氣使然。”

    “哎,你聽沒聽說過,多年前有個投湖的傻子?”

    “誰不知道?這故事我娘小時候就聽說過了,約是腦子不好使的人,非要在裏尋什麼東西,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不過當年的人也真是傻,沒常識也沒判斷……”

    聲音漸遠,多年前的傳聞化作茶樓不起眼的談笑,湖水顏色也僅僅是自然現象所致,毫無神祕感,更沒人記得那虛無縹緲的,叫“止”的不知爲何物的東西……

    因爲從頭到尾,本就不存在。

    前朝能傳開不過是巧合,人們總在進步,總在一點點解開曾經的各種怪談,慢慢在自然手中奪權,自然不會有人對無聊的落後傳聞感興趣。

    只有一個傳說中的癡人還能被提起,卻也只能多一兩聲高高在上與不可理解的調笑聲罷了。

    鏡頭拉遠,場景更迭後最終定格在那片湖水中,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一幕,樂明庭在水中睜着眼,不斷下沉、下沉,撐着一口氣,他始終有信念,始終在尋找。

    可當他沉到湖底,用盡所有力氣,也未能尋得分毫。

    水中的鏡頭緩緩變幻,向觀衆清晰地展示着一切——

    一無所有。

    從頭到尾就沒有這種東西,某個不知名的人隨口杜撰出來的故事,本就沒什麼參考性。

    樂明庭墜入湖中,在尋遍所有能尋的地方,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

    他再無法浮上來了。

    他本就是孤注一擲的癡人,樂明庭的臉出現在鏡頭中。

    這是整部劇最後一個鏡頭,也是一個近距離特寫。

    他艱難地吐氣,無法進氣,可他臉上仍然沒有絲毫抱憾,彷彿永遠堅信着什麼一樣。

    他眼睛在水裏睜着,因爲強撐着眼眶全紅了,血絲漫上來,可瞳仁依然明亮,像在看着他至此經歷過的一生,看着曾對他指指點點的人,也彷彿在看着屏幕以外的觀衆。

    他錯了嗎?

    可能所有人都覺得他錯了,笑他蠢嘆他癡,用自詡清醒的眼光冷漠旁觀——

    可他呼吸消逝的那一刻,他清醒地朝着屏幕淡淡勾了勾嘴角。

    四周一片黑暗,整個屏幕上只剩那一雙眼睛,那一副表情。

    不知是笑給自己看,還是笑給觀衆看。

    他錯了嗎?

    -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方臨捧着一杯沒氣了的可樂小口地嘬,不時擡眼看一下出來以後就沒說話的段長珂。

    他伸手戳了一下對方的胳膊,略帶忐忑地問:“應該沒有……很差吧?”

    像是解釋,又像闡述對角色的理解,方臨說:“因爲最開始讀劇本我其實也是站在多數人的角度,覺得主角愚蠢,可當我作爲主角,就不是這種心態了,後面才慢慢打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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